头大马,佩七尺长剑,率三万将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完全对得起他体内那一代军神的血脉。
某个寒冰初解的早晨,他迎风而立,背后将旗呼啦啦作响。其中一面写着大大的“陆”字,另一面却没有写着“华初”,而是“风原”。
他的背后不是熟悉的国土,他刀锋所向的地方,才是他曾经那二十年踏过的沧海与桑田。
那是他的父亲、他的亲友、他的全族曾世代守护的江山社稷。
今天,他冠着“陆”之姓,带着异国人,以最耻辱也最疼痛的方式回归,乞求在这片生他养他、负他弃他的土地上找回最后的公道。
“葬我千墓,魂归何处,冥河断流堆白骨。问苍生何辜?将士何苦?”陆济默默在心里念着,看看自己不复白净孱弱的手掌。他杀了很多很多人,但最想杀掉的那一位,至今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都是你的罪过。我先替你背了,以后……呵,以后我也一并替你背了吧,你这个杀千刀的野种。”
“你最好不要死在别人手里,毁了陆家,毁了我,这一笔一笔的账,老子还没和你算呢!”
(六)
一个巴掌扇过去,对面的人脸颊立刻红了。清晰的五个指印慢慢肿胀起来,让那人俊朗的面孔微微有些扭曲。
陆济死死地盯着对方:“你再说一遍?”
“都是我的错。”陆漾垂首,轻轻地、艰难地说,“画昙我没有护住,爹娘他们——”
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陆漾捂着脸跪倒在地,抖着肩膀:“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陆济刚刚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多年来南征北战,他一身浮华气早就被铁与血冲刷干净,心念稍动之下,迸发的杀气几乎能吓晕一个不经事的孩子。他以为自己的手指已经不会再颤抖,心脏不会再疼痛,可是今日今时,他竟失控到要站立不稳的地步。
“一人累及全族,你这样的畜生,才不是我兄弟!别叫我大哥!”他拔剑指着陆漾的咽喉,“当日你是怎么和我说的?让我信你!信你!这就是你还我的信任吗?!”
陆漾抬头,眼睛里虽然多了很多沉重而破碎的东西,但陆济还是能辨认出来那一抹未曾褪色的温和与包容。那种神情出现在一个婴儿身上,会让人恐惧害怕,让人觉得诡异和不搭;出现在如今早过而立的成年男子身上,平日里倒会令人觉得很有君子儒雅之风,可搁在眼下,这人对着长剑,对着兄长,负着千万人的性命,如此神情,又是违和惊悚至极。
陆漾摇着头,忽的轻声笑起来,就像一开始那样,他的笑声很好听,却也很可怖:“是的,我还你,我现在还你——大哥,原谅我罢。”
他握住长剑最靠近尖端的那部分,用力一折,剑尖便成了一指长的碎片,被他轻轻夹住。
陆济后退一步。一别数十年,他见识了无数死亡,终于听出了自家弟弟笑声中蕴含的意味,以及自己莫名对他产生害怕与排斥的原因。
温和与温柔背后,是历经生死之后近乎厌倦的冷漠。别人漠视他人之生命,而昔年那个咯咯笑的婴儿,如今这位勾着唇角的男人,他一直在漠视自己的生命。
陆济讨厌他,讨厌对自己生命完全不想负责、飘忽得让人不敢放心去承认去系怀的那个他。
他不愿去接近他,便是怕出现眼下这种情形。
我把你当至亲骨肉,你随便死在我前头,却要我情何以堪?
你对得起我吗?!
你凭什么奢求我的原谅?!
“不原谅!也不准!”陆济叫道,身形晃了晃,迅速丢了破碎长剑,冲陆漾扑了过去,“还个屁!不准还!你不许动!你——”
他晚了一步。陆漾很轻松地把那枚长剑碎片按进自己的咽喉,将鲜血溅了陆济满头满脸。
对不起。
这位眨眨眼睛,有些抱歉地用眼神向陆济示意——血从他的咽喉与嘴巴里不断涌出来,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对不起?
呵——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死?
陆济只觉得一身血液全部逆行集中到了头部。他眼前一片暗红,山川摇晃,天地离合,陆济困难地大口喘息,感觉像是迎来了世界末日。
陆漾——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伤害的陆漾——他特别特别讨厌的弟弟——害了陆家还有自己的罪魁祸首——死了——要死了?
自杀——好一个自杀!
陆济恍然,继而惨然。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枚长剑剑尖碎片,摸到了一手湿热。
“如果——如果我说,你活回来,告诉我这是个拙劣的玩笑,我就原谅你——你会不会答应我?”
陆漾含着柔和的笑意看着他。
“不会,是的,你不会……你虽然在我面前从不反抗,但我知道,你压根儿就不把我当回事儿……我的话,你有哪次是当真的?”陆济想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冷脸,但肌肉不听使唤,他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绝望。
陆漾躺在他怀里,慢慢地张开嘴巴,挣扎着做了两个口型。
大哥。
“都说了不许叫我大哥!”
——大哥。
陆济哈的一声笑出来,眼泪和着话语喷涌而出:
“啊,好啊——还记得我是你大哥啊?你不是求我原谅你吗?那就付出行动做给我看啊!站起来!说话!求我!别他娘给我装死!你这混账东西,把爹娘都从我身边夺走了,现在还要夺走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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