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只公山猫。
山神扔了豆腐干,换两手扶额……
心之所向,欲之所及,这也是大山的道理。
他在这山中数百年,这类似的情形,也见过不少。公的摁住公的,狗摁住鸡,狼摁住穿山甲……一到了那发情的季节,一切随性,乱得无法无天。从最初的不堪入目不忍入耳,到最后淡然自若地对着人家的啪啪啪啪,剥自己的红苕。
纲理伦常,那都是人类给自己的枷锁。
他坐在大石头上继续发他的呆。而山猫过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从大石头旁边跑过去,叼了祭坛上一只苹果,却不吃,含在嘴里摇头晃脑地。又过一会儿,兔子蹿过来蹬了山猫一脚,把苹果抢了,叼回自己洞里去。再过一会儿又蹿出来,咬着山猫后颈皮,硬把山猫也拖回洞里去了。
到盛夏的时候,有一天山道上来了一群外省的女大学生,读的是江南的艺术院校,趁着暑期一群同学好友来大晗山采风,一人揣一套大炮镜头,个个都是未来的摄影师。
小摄影师们在家乡见多了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对新修的精致小庙并无太大兴趣——但是读了石碑上山神的故事,顿时感慨唏嘘不已,围在庙前拍个不停。
“哎呀,好感人,可以写了!”她们说。
“呀,这个蝴蝶好可爱!”其中一个粉圆脸的小姑娘跑到大河摊前,看中一只翠绿的小蝴蝶,“哎这个多少钱,大叔?
话音未落,她边说边抬起头来看向大河,然后瞪大眼睛说,“哎!对不起啊,大哥!”
大河——因为生得黑,常年干活、双手皮肤粗糙,又老低着头,被人错看成中年大叔不止一两次——十分温和地笑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道,“五元,大的七元。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面不改色地又问,“那这个兔子呢?”
她磨蹭了一会儿,掏钱买了一只蝴蝶,然后雀跃地跑回那一堆好友里去。山神正倚在庙顶上伸懒腰,听见她们一群小姑娘凑成一团小声地叽叽咕咕,“喂呀!那个摆摊儿的小哥好帅呀!仔细看可帅气了,你们看你们看!”
宅在山里几百年的土鳖神仙打了个哈欠,犹未感觉到危机,只小小地疑惑了一下——什么“帅气”?统帅之气?他怎么没看出来。
一群女孩子轮流地偷偷回头去瞄大河,有一个扎马尾地小声说,“我怎么觉着看起来有点憨,傻傻的……”
然后马上被其他女孩子拍下去了,“你懂什么,这叫山林原生态!”“就是,虽然放在外面不算什么,可你看这山里满地歪瓜裂枣的,能长到这个样子已经够帅了!”“你们看这是他编的蝴蝶,漂亮不?还有兔子呢可爱死了!”“哎我想跟他拍照!”“快拍照呀,拍照!发狗扑论坛去!”
山神听着这群小姑娘的话题越来越往他听不懂的方向发展,好似还侮辱了一通他的子孙后代的集体外貌水准,然后——然后她们就唧唧喳喳往大河小摊子前面去了。
大山的神灵睁大眼睛坐起身,眼见着那群小黄鹂一般活泼轻灵的姑娘们,眨眼间将他那老实憨厚的山娃子簇拥得水泄不通,唧唧喳喳。
“大哥,这个螳螂多少钱啊?”“这个太可爱了!你是怎么编出来的?”“你们村的人是不是都会编呀?这是不是你们村的绝活儿呀?”“大哥我想买两只这个兔子,能不能再给我编一只?”“大哥,我买兔子的话能不能跟你拍照呀?”
大河从来没试过被这么多女娃儿围在中间,小竹摊子被挤得歪歪斜斜地,他自己也被挤得歪歪斜斜,往哪边躲都不是,窘得耳朵都红了,一时间脑子跟不上进度,“啊……啊?螳螂五元,兔子二十元一只……啊?拍照?什么拍照?”
他笨拙地未曾想到要自保,耳朵里唧唧喳喳地,也不知道什么状况,一会儿就被簇拥着拍了好几张特写,有他和竹蝴蝶的,有他和竹兔子的,有他和女娃儿们的——“呼——!”
竹林里突然刮了一阵风,正按快门的小姑娘手一抖,愣是给拍花了。
“哎,花了!重来!”她看看效果,摆摆手说。
然而竹林里大风一阵一阵刮起来了,光天化日地突然挪过来一小片乌云。十分娇小玲珑的一小片。
然后就簌簌地下起细雨来。
小姑娘们猝不及防,哗啦啦都被淋了一头一身。然而雨并不大,所以她们只是尖叫着护住相机和镜头往包里塞,然后嘻嘻哈哈笑着打闹。
大河连忙把摊子旁边收着一柄大篷伞给支起来打开,请她们都来伞下躲雨——夏天山里时常会下雨,或者暴晒,他备着这把大篷伞遮摊子。
然而那天色啊,真是愈见愈不好。原本只是小小的细雨,在躲雨的女娃儿们嘻嘻哈哈地开始与大河继续攀谈之后,好似还大了一丁点。
“大哥,你在这里摆摊多久啦?”有女娃儿问。
“一年多。”大河一边答一边看着山神庙的方向,总觉得心里惴惴的。
“那个山神的故事是真的啊?”见他一动不动盯着小庙,她们又问。
“真的,”大河说。
女娃儿们又一阵唏嘘,说那舍身救人的秀才好感人,好可怜。
“不可怜,”大河认真地摇头,山神不是用来可怜的,是用来敬的。
“那我们等会儿下完雨爬山,他会不会保佑我们啊?”
大河点点头,“会,”过了一会儿,他憨憨地笑着补充道,“他很好,不记怪的。”
喜欢山神请大家收藏:(m.23dshu.win),爱上读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