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璧成在杨振泽身后,只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句:“恩,都好”,随即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因为不熟悉,并没有人来与他攀谈,除却李鸣柳离开前,带着秦洁妮去与他说了两句道别的话。杨振泽捏着酒杯,游刃有余往来于人群之中,觥筹交错里是一片欢腾热闹的喜庆。
于是这样一桩事情又成了谈资,买办杨德生四十五岁生日宴席上,明里带出一个和军阀李宋宪的弟弟关系融洽的儿子。七歪八绕传言纷纷,杨家的风是不是要变了,这没人知道,但秦三小姐确实有些怪模怪样,连着两日不曾喊人到家中抹骨牌。太太们总不会因为杨家不开牌局就不出门,于是换在马太太家里,言辞之中有三分幸灾乐祸,七分同情怜悯,似乎杨璧成已经挤掉了杨振泽的位置。但到底只是留言,月末,秦三小姐的牌桌又开了,太太们还是依旧的来。
杨振泽很确定李鸣柳一定有所图谋,不然他也不必来看杨德生。他想了想,杨璧成必须看紧,以免出了纰漏。于是他越加严防死守起来,就连杨璧成的司机,都排成了他自己的人。而面上,他对杨璧成愈发温柔体贴,步步紧逼往他的小天地里钻。
周一晚上要吃咖啡,周二他开会,所以杨璧成便早些回家。周三有电影就看一场电影,没有就往馆子里打球去。周四西点厅要去看一眼,顺带不回家吃饭,去舞厅里绕一圈。周五杨德生要早回家,所以两个也一同早回家,听了黑胶唱片看书。他不曾想到,杨璧成这些日子心里确实有事,所以对他这样蚀骨销魂的体贴温存生出更多愧疚之心来,在杨振泽唤他四处游乐时,从不拒绝。
杨振泽仍旧日日来吻他,这是两人背着整个杨家的秘密。杨璧成知道,杨振泽不会无端这样对待旁人,他是将自己当作不一样的来看的。这种暧昧的气氛让他在自己帮李鸣柳做事的毛骨悚然之中,又倍感受宠的快慰。杨振泽不出意料是想娇惯他的,一开始秦三小姐也是这样想的,觉得自己的儿子是要捧杀杨璧成。毕竟十里洋场,酒、棋牌、大烟、女人,都是晃乱人眼的东西。可她终于察觉出不对来,儿子分明不是在算计杨璧成,倒是像真的在宠溺了。知子莫若母,杨振泽对杨璧成的一点心思,也许杨德生看不出来,可秦三小姐已经咬牙切齿,百般忖度中砸裂了玉镯。
好啊,她的好儿子。清清楚楚自己的母亲不是省油的灯,于是他把杨璧成看得死死的,从早上出门到夜里回家,临睡还要去他房间里钻一钻——自然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安排引杨璧成往赌场烟馆去的人,也被杨振泽赶到了旁的厂里。她不知道杨璧成到底哪一点得了自己儿子青眼,两人暗里交了几回锋,秦三小姐终于得出了法子。堵不如疏,不论杨振泽是一时之兴还是真生了情,她是万万不能让杨璧成来了结她几十年的如意的。
第十一章
下午两点,杨璧成整整领子,提前离开面粉厂,说是与杨振泽约好了出去。厂子经理出门,工人是管不着的,因此他只交代了管帐的一声。
“那末,我就早走一阵,多谢。”
“没事情,侬走早点不要紧的。”
算盘噼噼啪啪间,一阵悉索作响的整理声。杨璧成帽子带好,西装中午去附近的裁缝店烫了,刮直笔挺。配上银子镶蓝宝石袖扣,领带打双环结,那是很有精英人士的模样。他很快地出门去,拎着杨振泽买的小牛皮公文包上了电车,消失在下午两点的光亮世界里。
杨振泽立时得到了消息,茶杯重重往台子上一搁,热水和茶叶泼了半桌,把他的副手吓一大跳。小心翼翼看看杨振泽,眉已经挑起来了,那是火上来了。他单手拧开一支金星牌钢笔,用尖头去扎眼前一片泡软的茶叶,问电话那头:“他说同我一道出门了?”
管账会计姓张,是杨振泽安排进面粉厂的,和杨璧成一间屋子。一来年纪大,手脚利落,人情世故精通些,可帮扶杨璧成。二来杨璧成对这样的“热心好人”不易设防,有些心事也会偶然提一提。张会计好从他口中探问一些想法,譬如对杨振泽怎么看,又对杨家其他人怎么看,得了消息,清清楚楚告诉杨振泽。她是杨振泽手下得用的人,不仅有本事,还极会察言观色的。听出他满腹不快,张会计连忙道:“说是先出去了,搞不好是提前回公馆也说不一定。”
“去哪个方向了?”
“跟电车过去的,往玫瑰大舞台那个方向。”
杨振泽冷着脸,钢笔扔到一边,对手下人说:“开车,跟过去。一道出门的,就要一道回去。”
到晚上五点,杨振泽满是怒火地看着杨璧成从咖啡馆里走出来。
百乐门舞厅的灯亮了,和玫瑰大舞台的交相辉映。电灯明晃晃地照着门口两张大幅相片,头牌一对,乔露西和蓝玉,针锋相对的,你美我也美,一红一白都是礼服配长卷发。捧场的大花篮已经堆起来,小花束也数不清了,今夜是乔露西登台唱歌。
灯那样亮,把月华都盖过去,盖过去。幽幽的就有萨克斯和钢琴的声音从茶色玻璃的门缝里钻出来,一片灯红酒绿中的新天地。黄包车前的铃叮当作响,驴肉火烧和芝麻肘子的气味,还有同样热闹的叫卖声,女人的香水,男人的香烟,混杂。
杨振泽看见杨璧成从咖啡厅里出来,心想他真不是个东西。他带他去吃咖啡,吃冰淇淋,那是温存着要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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