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骤来,将唐浩青脸面映得惨白,也将他一双透亮眸子照得清清楚楚。
未几,暴雨倾盆而下。
崔宏道:“走罢,若是淋雨得了风寒,赶路时候也不好医。”
唐浩青神色动一动,叹了口气,将千机匣抬了,倏然□□贯出,崔宏不闪不避,肩头直直中了一箭。
“崔宏。”唐浩青道。
崔宏伸手将伤处捂着,问道:“你要杀我?”
唐浩青避而不谈,又将千机匣抬了,第二支□□却迟迟不出。
“眼睛早便看得见了。”唐浩青冷声道,“茶里毒物亦是我自己下的,不痛不痒,我怎会觉不出毒来……再者,你道李师道人马如何晓得我二人行踪?”
“你是清河一脉,当真不晓得十番宝么?”唐浩青道,“好不容易将旁人甩开了,这都哄了你一路,苦肉计使得也疲了,仍是不说?”
“我不知道。”崔宏道,“你要,我便去给你寻。”
唐浩青面上不带笑,道:“真不晓得?”
崔宏伤处鲜血直淌,给雨淋着,沿衣裳下淌,到地上便渗进泥地里。
“仍不死心么?”唐浩青问道。
崔宏竟扯一扯嘴角,笑了:“重禄……”
唐浩青面色不动,道:“我本即是为李淄青效力,同他谋了这场苦肉计……原以为你只是油盐不进,现下看来竟是真不知。”
崔宏未答话。
唐浩青道:“李淄青吩咐过,若是问不出来,便是无用了,说的便是……”
唐浩青千机匣端得稳,见崔宏双目茫然向他这处看着,手指只微微一动,第二枚□□瞬出。
这一支便不留情面,加之崔宏仍不闪不避,正中胸口。
崔宏浑身一震,嘴角溢出血来,仍睁一双眼瞧着唐浩青。
便是知道他瞧不见,大雨里也看不真切,唐浩青望在眼里却仍是触目惊心。
又是一道惊雷,恍若分山隔海,一刹间宛若白昼,将二人生生隔出千山万水来。
崔宏将眼闭了,双膝一软,便直挺挺倒下去。
唐浩青慌忙跃下树去,将千机匣随手丢了,一步蹑云到崔宏身旁,抹一把面上雨水,跪倒在地将崔宏半抱起来,手忙脚乱自怀里取出伤药来,一股脑儿全倒在伤处,拿手捂着,怕给雨水浸了。
唐浩青止不住地浑身颤抖,雨水将二人浑身浇得透湿也浑然不觉。
方才第二支箭他留了余力,也有意避了寸余,不得当却仍会有性命之忧。
崔宏气蕴浑厚,□□透体一瞬内力流转将要穴护住,暂得保住性命。
唐浩青嘴唇发颤,不住去探他脉息,见他伤处血渐止了,才稍稍松一口气,再使崔宏于这泥泞地上躺平了,自己起身时腿已麻了,险些又跪回去。
待缓过来了,便再蹲下,小心将□□拔了,伤处挡着雨,拿袍裳下摆撕了布条堪堪绑住,便再将崔宏背起来。
崔宏人高马大,筋骨结实,唐浩青将他背起来便觉是万分吃力,然而此时无他法,便咬牙一步一步走,补靴都深深踏进泥地里,留了寸深足印。
幸而走得并不远,柳泌打一把伞,仍一副仙不仙凡不凡的模样,在前处等他。
见他模样,便先叹一口气:“一个傻子便足,怎两个痴傻的……”
唐浩青未听见,再走几步,柳泌于心不忍,上前几步将他扶住了。
唐浩青将崔宏放下,柳泌方扶住了这一个,唐浩青便再无气力,兀然瘫坐在地上。
“算清了么?”柳泌问道。
唐浩青苦笑道:“……算不清了……”
柳泌便嘲道:“早料到是如此。”
“你不是料事如神么,早料到怎不阻我?”唐浩青道。
“阻你?”柳泌道,“阻得了你,阻得了他?”
便瞧一瞧崔宏。
“你想清楚了,这回便是……”柳泌道。
唐浩青疲惫之极,点一点头道:“想清楚了,你领他回去……就只管说我的不是,痛骂也好,最好是骂猪骂狗,骂永世不得超生……总之,便让他……”
“叫恨你入骨好断了念想么?”柳泌道,“便先说这一句,怕是难事。”
唐浩青抬一抬手,又放下道:“……你带他走罢。”
“哎。”柳泌低头查了崔宏伤势道,“是要走了,啧,下了狠手,这伤拖不得……”
“这便走了。”柳泌将崔宏扛上早便备好的马车,坐上车前道。
唐浩青慢慢点了点头,双唇仍不住地颤。
柳泌看他一眼,不多说,便驾车调转马头走了。
柳泌马车背过,唐浩青便忍不下去,顿时蓄了一汪泪,似是对着走远马车里不省人事的崔宏哽咽道:“崔大哥……这都是我……第二回伤你了……”
“日后……日后等你醒了……你就记恨我罢。”不留神滑出颗泪珠儿来,大雨滂沱里虽看不出,唐浩青仍拿袖子狠狠到眼下抹了一把,“千万……千万别再念着我好……”
“是我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唐浩青终于忍不住,便这么坐在地上只手将脸面捂着,大哭出声。
雨帘将人遮了个严实,马车走一会儿便行得模糊了。
柳泌似是晓得什么,再转头探出去瞧一眼,唐浩青身影如路边一尊小小石佛,于这雨幕天地间显得格外孤独寂寥。
马车里崔宏不知是因着颠簸还是有所应,微不可闻□□了一声。
柳泌还当他醒了,掀了帘子看一眼,仍是人事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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