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出口,声音干涩暗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我起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先前我瞥见老爷太太来看过,想是见了皇上也在这儿,还没进屋便一声不发走了,之后却也没再来,自去张罗少夫人的身后之事。
看着皇上小心地把公子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下,又给他提了提被褥。我有些神思恍惚,这个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天子,虽无后宫三千,身边却也是佳丽如云婉转承欢,从来只有旁人对他揣意逢迎,谁又知他竟会心细如斯。
皇上伸手探了探公子额头的温度,公子忽然眼睫一动,惊惶而又急切地唤了一声:“阿温……”
放在额上的那只手顿了一顿,复又轻轻下移,遮住轻颤的眉眼:“她眼下不在,你先睡吧。”
公子一直未清醒过来,因着这句温温存存的安抚,不到片刻呼吸又归于平静。
我心里难受得紧,悄悄出房门流了一回眼泪。待得哽咽稍息,抬眼去看时,已是月上中天。眼中因浸了泪水,一弯上弦月的清辉也模模糊糊地晕散了一片。
眼前依稀还是去年的中秋夜,淡云轻掩,清丽月色如水样流泻,廊下相依望月的一双人影如在天上宫阙……
还有那些簪花画眉的笑语,红炉醅酒的温情,沐雪赏梅的雅趣……
人自有离散,月亦有盈缺。我却不知,这一轮月是否还会再圆。
不知不觉间,我竟又踱到了卧房外。床上已空荡无人,只有晓月还在拾掇房间,整理一些少夫人平日穿的衣物和配饰。
晓月见我来,叫了一声“柔姐”,我拉着她的手问道:“今儿下午,你一直都在这儿吗?”
晓月点点头,我拉着她坐下:“下午的情况,你说些与我听听。”
她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轻轻说:“下午大爷刚出门不久,夫人就醒了,拉着红湘问了几句话,没多大会儿就捂着肚子说疼,整个人都发抖得厉害……后来忙去请了大夫来,折腾了足足三个时辰,小少爷才算落地……大伙儿刚松了口气,夫人就不行了……大夫说,夫人是因为心情受到刺激才导致胎气不稳……”
我强抑着眼泪,哽咽道:“那夫人……有没有说过什么?”
“只是在最后,夫人一直唤大爷的名字……”
身后门扉突然响了一下,我回头却见公子静静站在那儿,在夜风里单薄得像是一抹几欲随风而散的云烟。
方才的话他不知听了多少……我心下一惊一冷又是一苦。
“公子……”我试探着轻唤了一声。他却恍若未闻,面色白得几近透明,只进了屋来径直往里走去。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是床前一扇抠金团镶云母片的屏风,上面是公子前几日为少夫人画了一半的像,柳叶弯眉,眸如春水,堆云乌发上简简单单一支珠钗,只寥寥几笔,却是极尽神骨情态。
当时公子只一时兴起,便执意要给少夫人作张画像。少夫人说不过他,便安安静静坐在海棠花树下让他画了。那日天色稍晚,画便这么先搁置着。
而今,屏风上却多了一蓬艳绝凄绝的血花,早已干透,隐隐呈暗红色。染得那温婉女子的画像透出些许凄怆之色。
公子指尖缓缓抚过那一抹血痕,我心里痛如刀铰,暗自埋怨下人事先不收好这扇屏风。
似有一声隐约的低泣,公子背靠着墙面慢慢滑了下去,最后缩在墙角,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不停轻颤。
一角乳白色的衣袍突然出现在眼前。皇上单膝跪地,将一件月色长衣轻轻披在公子肩头。
然后用自己坚强有力、掌控天下的双臂,把那个遍体鳞伤、脆弱得像是孩子的人,揽入怀里。
只经得断断续续几场冷雨,枝上春花已尽数摇落,胭脂洗净,遍地残红。
人已去,浮云散,然落花依旧,触人心伤。
七日后,少夫人的灵柩被送往双林寺禅院暂栖。我随着公子留在寺里守灵半月,方自回府,后来,公子也常常独自一人入寺守灵,直至少夫人下葬。
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沧桑到尘满面,鬓如霜。而少夫人逝世至今尚不到三月,公子已然憔悴得令人心疼,一抹悒郁伤痛之色深深沉淀在眼底,浓得化解不开。
我不知昔日子期死,伯牙碎瑶琴,是否也是这般的孤冷哀凄,心灰意死……抑或尚且不及?
毕竟她是他的知音,更是他的妻子,他的亲人。
小少爷我只见过一次,之后便被大太太接去亲自抚养,想是怕公子见了伤心。襁褓中小小的孩子生得倒是玉雪可爱,眉清目秀,隐见其父母神韵。
展眼将至重九时节,秋意浓重,素菊经霜尤傲。
因是刚历丧事,今年的重阳佳节虽如往年一般准备齐全,羊肉、菊花酒一应俱有,掺了枣子、栗子、杏仁的菊花糕透着诱人甜香。然而看在眼里,总不免看出几分萧瑟清冷。
我给小少爷绣好一件兜肚,闲着无事,便又拿出前月里剩下来的素白色鲛縠绉纱,开始试着扎花样。
时有清风徐徐而来,带着一点菊花香气。我侧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公子,午后的日光柔软清透,他闲坐在藤椅上,正拿了一只汝窑花囊,身畔搁着一大把刚采的白菊。
剪去一截花茎,洁白的素菊被拈在同样白净修长的指间,轻轻地斜插入花囊。
这般寻常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极为优雅美丽,令人看之心倾。
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身边静静插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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