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会告诉你?”程啸紧抓扶手冷笑。
长缨想了下,站起来。
程啸没来由地有丝紧张。
她笑了下,缓步走近他,忽而停步:“我猜,你这账本,不是记录私吞的官银,而是记的跟海上倭寇之间的交易是不是?”
程啸只觉眼前烛火跳跃,面前这张脸忽变得莫测高深。
“你手里的账本来自上头的授意,按常理来讲,你们绝不应该留下这样的东西成为后患。
“能让你们拼死留下来的,自然是不能消去的账。
“以你背后人的势力,在朝野上下还有什么账是消不了,怕人抵赖的呢?”
她的语速放得极缓,但每一个字分量都重得像是击心的铁锤。
程啸抓着扶手的两手已经出油,额上才扼住了一会儿的汗意,此刻又以更汹涌的势态冒出来。
“我思来想去很久,也没有想明白究竟什么人能令得你身后的主子也不能不留下账本以备后患。
“而同时还有一件我不解的事情就是,镇海帮与东瀛人似乎私下里也有勾结。
“我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一想,就不难发现了。
“根据目前江南的匪情,只有山贼与海盗作乱。你们当然不会把山贼们放在眼里,所以只能是海盗了。
“这些年各地卫所没有偷懒渎职,但海面与陆地屡犯屡打,屡打屡犯,不是因为卫所不作为,而是因为,分布在江南的像你程啸这样的人太多。
“你们与匪盗们达成协议,一面请求出兵剿匪,一面跟朝廷哭穷,朝廷只能不断地往下拨款发兵。
“有了银子,你们双方都赚,他们取一部分,你们取一部分,如是,匪盗永远也打不绝,上头的钱也永远挖不尽。
“可你们这些蛆虫也不是好相与的,譬如你们拿五万两银子,层层剥下来,落到你们背后主子手里的,也不到六成吧?”
程啸面目已然有些狰狞。
长缨隔空望着他,接着道:“银子源源不断地拨出,副部当然有职责核查。
“户部侍郎陈廷琛因为察觉到个中真相,却又因为背后牵扯甚大,自觉无力揭露,只好以死上谏。我说的对吗?”
程啸紧绷脸色,听而不语。
长缨未再冷笑也未再讥讽:“我虽至今未曾参与过海面战事,但因战事而牺牲的同袍比比皆是!
“当他们在为国家流血拼命,身后却有你们这么一群食人血的蛀虫,与敌人暗通来算计自己的国家民族!
“你们贪的哪里是银子,根本就是我们将士们的血肉!你说你们该不该千刀万剐,该不该向他们叩首谢罪?!”
长剑搁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直达骨髓。
程啸喉结滚动,说道:“海面上的事,我没有参与多少!我只是负责总账!”
“就算海上的事你没参与,至少长兴州内,将私吞下的官银交托给江湖帮派的事都是你包揽的了?”
长缨伸剑刺破他皮肤:“湖州近年的匪情总也平不下来,实则也是你们官匪勾结,为着赚朝廷的银子了?只不过你们不必另立账目用来防止对方赖账而已!”
她倏地收回长剑,怒目睥睨。
程啸身子晃了一晃,虚脱得连手指都有些发麻。
他沉了口气,抬头望着她:“你即便是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可惜你明知道我干了些什么,也没办法拿我的罪状。
“沈长缨,别忘了你是凌家的仇人,你不敢回京,你杀了你的亲姑父,一辈子也只能躲在偏远之地苟且偷生!”
长缨面无表情。
程啸站起来,正了正衣襟,负手又道:“沈将军的确是有些手段,能弄清楚那账本的秘密很不容易。
“不过,我既然知道了武宁侯心心念念的仇人就在这里,你觉得我就会任你摆布么?
“倘若我将这消息告诉给凌家,将军觉得,你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在南康卫做你的将军?”
“为什么不能?”
这时门外又传来声音,清朗而坚定,像能破壁的寒刃。
杜渐扶剑立在庑廊下,廊灯将他颀长的身影映得异样巍峨。“我怎么反而觉得沈将军办完这个案子,她的官位会更加稳当呢?”
程啸身形一晃,蓦地回头又看向长缨。
“你们,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他两眼瞪到极大,目光来回地在他两人脸上穿梭,“杜渐,我待你不薄,你竟敢背叛我!”
“我也待你不薄,救了你一家四口的命,你岂不是也翻脸就来杀我?”
长缨立在门槛下,冷眼轻哂。
程啸无言以对,转身望着院门,待要张口,家丁却连滚带爬地进了来:“码头出事了!箱子刚露面,就被,就被冯公子他们拦下了!
“随后南康卫来了人,谭将军,谭将军和知府大人,带着人马去了码头,将镇海帮的人拿了个正着!”
程啸定立在那里,面如土色!
长缨笑道:“想来程大人是‘插翅难逃’了。怎么样,你手头那账本,是想等到谭将军到来之后再交出来,还是先交给我?”
程啸怒目瞪她:“你休想!就算你们缴获了官银,我仍可以推给镇海帮,说是他们劫下来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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