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场病生得挺值,不算白在冷水里洗个澡。”
说得她破涕为笑,想想确是这么回事,老天并非时时刻刻都不长眼,有时还给你来个先苦后甘的惊喜,不仅保住性命,还收获一枚纯爷们儿真汉子。
“玉风堂彻底完了,人死的死散的散,江湖上再没这个名号。薛子赫即便活着也是回天乏术,你还要满世界找他继续誓死效忠么?”她忽而平静地问道。
易岭迈出的脚步顿了顿,茫然好一会儿:“你认为呢?”
“咱们泛泛之交,谈不上为你的将来出谋划策。”
“怎会是泛泛……”
她双眉一挑,回过头来望着他:“哦,那是什么?”
想说红颜知己,又觉得这词儿高端了,似乎贵公子才配用。好朋友什么的一听透着虚伪,必然被骂。不如说铁哥们儿,哦不,这话自己都不信,怎能骗过这个冰雪聪明的女人。
“你有什么打算?”
“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打算,家人离散不知所踪,走到哪儿算哪儿罢。”她暗笑他的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与从前与女人说话的张口结舌相比,这是学成出师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是时候分道扬镳,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罢。”
这就要在此别过各奔前程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可惜今日阴转多云,灰蒙蒙连成一片。动了动嘴,憋不出一个字,愣愣地握着拳头发呆。知道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晚各走各路,事到临头分别在即,倒怀疑起真假来。真有这一刻,方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终于甩掉一个包袱,是不是开心得忘了开心。”她抿嘴笑。
谁知他忽然皱起眉头:“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呦,炸毛了。
一向风度与沉默并存的相处方式荡然无存,人与人一旦熟识到某种程度果然容易暴露真性情,她先为自己的尖酸红了脸。明知他不会这样干嘛要刻薄呢,真是自取其辱,搞得现在没法儿下台,随即恼羞成怒:“是呀,你不是我,怎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微微一怔,隐约猜到因由,却不敢直接询问。
冷场了。
野狗的狂吠渐渐远去,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如果死心,早就转身而去。沉思半晌,她决定给两个月喜忧参半的日子一个交代:“从前有人说我明明没什么可得瑟的,还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真有勇气。那时我一心想嫁一个非富即贵的男人,好让那些恨我的人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其实还好……”就是客气随和中透着一点儿目中无人,风华正茂的大姑娘,确有骄傲的资本。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一无是处又自视甚高的人出尽洋相,弄得自己狼狈不堪,还拖累一个好心人这么久。后来她明白自己没什么了不起,身边的人雪中送炭而不乘人之危,心底坦荡,令人肃然起敬。”
他茫然地从对方脸上寻找答案,你说的人好伟大,连我都肃然起敬,但绝对不是我。
“这个人就是你。”
又冷场了。
这次再沉默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易岭战战兢兢地:“愧不敢当。”
“这两个月是我十八年来最狼狈的一段日子,也是最欢喜的。”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你不是我,怎知如今我依然要嫁一个非富即贵的?”
宛如走进一片宽广的仙境,眼前豁然开朗,心却迟了一步,仍旧战战兢兢。他不可置信地望天,还是一片吹不散的阴云,没有阳光普照胜似阳光普照,心中骤地一暖,仿佛一个久饿垂危的孤儿忽而坐到满桌的山珍海味前,居然忘了那种深入骨髓的饿了。惊喜有时比食物本身更具震撼力。
“我怎当得起----”
“你当得起。”她笃定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别妄自菲薄,我觉得你值得信任,你就值得。”
“真不后悔?”
“如遇有缘人而白白错过,才是后悔吧。”
心头一震,困扰许久的心结迎刃而解,顿觉轻松,面子什么的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成了最没文采的:“赏雪,我们回家吧。”
“不行。”
“为何?”他简直要怪自己莽撞,冒犯了良家女子。
“你还没下聘呢,媒婆的面都没见着,急什么呀。”她别过脸去,迈开大步走远了。
这算答应了?
来不及喜出望外,背后一阵小风飕飕的。太疏忽了,后头有人为什么才发现,平时也不这么麻痹大意。薛老大说得对,果然谈感情不伤钱,伤智商啊。
“这就完了?”一个灰扑扑弹性十足的东西蹦出来:“虎头蛇尾啊你们!”
易岭搭上兵刃的手缩又回来,完全被眼前的一幕迷惑:“小东西,你哪儿窜出来的----”
敦敦冲远处的大树招了招手,树后随即闪现一张美丽的面孔,幽怨地松一口气:“易老大你总算表白了,不然我喘口粗气都十恶不赦似的,终于知道什么叫连呼吸都是错。”
这个同样风尘仆仆的女人如此面熟,听声音才恍然是朱翠姑娘,老天这太劲爆了,比裸奔还要考研脸皮的厚度与心脏的强度:“太卑鄙了罢,悄悄潜入竟然就为窥人隐私,你们安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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