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鲁命人将东西抬进去,殷逐离还一头雾水:“那鲁先生,您平白无故送如此大礼,殷某可是无以为报。”
那鲁精通汉语,当下却回了一句:“哪里哪里,殷大当家还可以以身相许嘛。”
他是个严谨的人,突然开这种玩笑,殷逐离一滞,复又笑道:“先生不可开此等玩笑。”
那鲁也知道语出唐突,忙转换了话题:“殷老夫人说今日是逐离生辰,那鲁特地前来道贺。生辰在波斯,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逐离准备了什么?”
殷逐离赶紧摇头:“先生,我从来不过生辰。不过得了先生如此贵重的礼物,肯定得请先生吃顿好的。”
那鲁哈哈大笑,握了她的手往里走:“那在下今天要见识大当家的厨艺了。”
殷逐离低头看被他握住的手,彼时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已经很亲近,那鲁这个人也不讨厌。可是她必须很努力,才能忍住不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那天夜里,她同那鲁一起烤全羊,自然仍是敲边钟助兴,小曲唱到“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时,她莫名其妙地想起长安的那个美人。
她觉得这样不行,也就下定决心想和那鲁相处一阵,毕竟那鲁和她也还对味,挺豪爽仗义的一个人。她和喝了三杯,就拷过去划拳。那鲁心思敏锐,见她主动亲近,也是求之不得,借着酒劲就挨近了她。
火光太盛,靠得一近,殷逐离就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她有轻微的洁癖,立时先前的决心就散了个七七八八。反正唐隐身上从来没有汗味——即使有,她鬼迷心窍,也会觉得他的汗都是香的;沈庭蛟身上肯定也没有,他冰肌玉骨的一个人儿,若是夏天,一日洗三四次澡也是有的,绝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味道。
殷逐离再没有尝试的胃口,面上倒也滴水不漏,仍是应付着打发了那鲁。
夜间,她照例去殷氏那儿请安,殷氏仍是念叨她的终身大事:“不可再拖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让姆妈抱孙子了。我瞅着那鲁人不错,待你也还实在……”
她刻意给那鲁留着机会,今日殷逐离生辰都没出现。殷逐离被念得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偷偷地溜了。她在榻上辗转半夜,想着这烂摊子,居然难以入眠。其实那鲁这个人也不错,只是为什么一想到同榻就一身寒毛倒竖呢?
次日,茶叶行的掌柜过来,说一个大主雇想见见殷逐离。殷逐离换了衣服,随他到货行。因为是卖的中原特产,茶行所在的铺面也是古色古香的中原建筑,殷逐离步入内堂,便见回廊处一人披了白色的锦裘倚栏而立,手上端着一方小茶壶,五指比瓷器细腻。
果然是个大主顾,整个天朝上邦,再找不到比他更大的主顾了。
殷逐离有些尴尬,正思索进退时,那人轻声唤:“文煦。”殷逐离硬着头皮上去,笑意清浅:“原来是九爷,瞧我这狗眼,居然差点不识得了。”
她以为那人会悖然大怒,亦或局促失态,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细细打量她,目光沉静如水:“我们坐下来谈谈好吗?我不想和你捉迷藏了。”
殷逐离吃不准他的来意,按理,二人之间早已两清。她笑得很客气:“九爷不远千里而来,逐离自是应该好生招待。”她回头吩咐茶庄的掌柜,“去订桌酒席,为九爷接风洗尘。”
沈庭蛟缓缓行至她身边,殷逐离觉得他比以前稳了,比如目光,比如步伐,比如姿态。他在廊前的棋枰旁坐下来,语声不惊轻尘:“你走之后,先生同我讲过一番话。”他起身,静静地递出一物,殷逐离低头,发现那竟是她埋在祁连山冻土里的黄泉引。
沈庭蛟神色温暖,“我真以为你去了大月氏,我找了你很久,也想了很多。逐离,若我愿意给你这片天空,而你还在寻求可以庇护你及你家族的羽翼,我们可不可以重新来过?”
殷逐离将黄泉引接过来,沉吟不语。沈庭蛟也不迫他,时隔两年,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帝王的气度:“你要守护的是一个家族,与我的所求并不冲突。逐离,若我拜你为相,你愿意同我回去么?”
殷逐离抬头看他,见他神色坚定,不由又笑道:“你当朝中那拨文武官员会答应么?他们不吵翻天才怪。”
沈庭蛟显然早有对策:“我可以将户部交给你,我希望你可以看到我的诚意。”
殷逐离眸中一凝,如果一个徒有虚名的宰辅,群臣肯定不会放在眼里。但是若手握户部,掌握实权,那就不一样了。沈庭蛟捕捉着她眼中细微的神思变化,他必须沉稳,让她知道如今的他,可以依靠:“朝中局势已定,我已可以完全掌控。我对你的感情,你也应该知道。好吧,我承认我爱你,很爱很爱。若你依然要维护你的家族,不管你辗转何处,再不会有比我更适合的庇护者。至于皇后,愿不愿意……都听你的吧。”
这已经是他作出的最大的让步,殷逐离心中有数。外面酒席已经备好,她轻笑:“先不说这些了,草民为九爷接风。”
席间气氛融洽,似乎她不是出逃的皇后,他也不是大荥的君主。二人更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殷逐离时不时给他挟菜,介绍些波斯本土的菜色。沈庭蛟心若油煎火灼,但面上不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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