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中,一纤瘦身影于人群中站定,飒爽马尾摇曳出孤傲姿态,秉刀指天,昂起下颌睥睨众人,高声呵道:
“锦衣卫办案!从者宽,抗者严!”
琉璃月下,一处是兵刃相接,血影刀光;另一处却是万丈寒冰下的无尽沉默。
砰的一声脆响,一盏青瓷浮纹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翠碧色茶水晕开,茶叶漂浮其间,显得犹是可怜。
“督公,您可一定要帮我呀!不然,不然……”
碎瓷片旁,跪在地上的那人显是受了惊吓,瑟瑟蜷缩着身子不敢抬头,口中不住央求。
商弋端坐在上方太师椅上,紧抿双唇,鼻翼微张喘着粗气,搭在案几上的右手隐隐发力,似要将上头的雕纹给生生掰扯下来。
站在一旁的小夏瞧出端疑,缓步上前站定:“何大人,恕小的僭越,您这忙呀,我们督公还真帮不了。”
何全颤了颤身子,抬眸偷觑了一眼,见商弋眼中怒意正盛,而眼前这位尖脸小太监更是满目鄙夷,丝毫没有半点同情怜悯之意,心下瞬时沁凉大半,慌忙爬上前死命抱住小夏的腿哭泣道:“督公您就看在小的曾为您鞍前马后,尽心竭力的份上,就再帮小的这一次吧!我保证再也不贪眼前小利,马上将那些个私盐坊私铁库给办了,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给留,此后定对督公的话言听计从,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小夏心下作呕,强压住自己想一脚将他踹开的心思,努力挤出笑容:“何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实在是力不从心呀。您仔细想想,早在锦衣卫动手彻查私盐案前,督公就提醒过您尽早撤手,可您非不听呀,这怨得了谁?”
何全似被雷集中,哭吼声戛然而止,木讷抬头。小夏赶忙将他拽离自己,见下摆上布满褶皱怎么抚都抚不平,更是厌恶:“皇上这回是铁了心要查清这些案子,督公这边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有闲暇去替你善后。”
案几上橘光氤氲,将紧挨在旁边的貔貅摆件照映得颇为狰狞。听闻小夏提及皇上和锦衣卫,商弋脸色越发铁青,越瞧何全越不顺眼。
“可……可,”何全彻底结巴,豆大汗珠密密自他额间滚落,“那些锦衣卫……他他他们……还有那诏狱……不,不,不!”
瞳孔因极度惊惧越睁越大,好像马上就要撑破眼眶,额上青筋依稀可见。乌纱帽被他扯下,咕咚在地上翻滚几圈,惶恐缩在角落不敢动弹,乌丝散乱披下,衬得那副面孔更为可怖。
商弋长吁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疲惫地挥了两下右手。小夏不耐眼前这个蠢物多时,眼下得了命令便如获大赦一般,扯起嗓门尖声喊道:“来人,送何大人出去。”
两个大汉自门外进来,不由分说,各拽起何全一只手将他蛮狠拖了出去。何全吓得不轻,目光呆滞望着前方,任由他们摆布也不反抗,只口中不住重复:“不要去诏狱,不要去诏狱……”
待到婢女们将屋内重新收拾妥当,商弋才缓缓舒展眉头。
“督公莫急,咱们的人马已经撤离,断不会叫锦衣卫那群猴崽子抓到把柄,即便盘问起来,顶多也就能查到他大理寺头上,万万脏不了咱这处。”
小夏端出十二分的热情,重沏好一杯茶,哈腰恭敬递了上去。
商弋斜了眼茶盅,促狭着双眸仔细打量,看得小夏心中发毛,顿时警觉起来,可思来想去,自己话里头并无不妥之处,这督公究竟在迟疑什么呢?小脑袋瓜飞速转动,将适才发生的一切重新思考来过,仍旧不察其意,心中惴惴不敢抬头。
“话虽如此说,可到底是不能小觑。”商弋踱步至窗前,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尤其是姓林的那个。”
小夏略略松下口气,试探性问道:“那依督公的意思……”
“这案子,还是要攥在咱们手中才行。”
翌日清晨,林鸾前脚刚踏入北镇抚司不久,后脚就接到了皇上的旨意。先是将他们锦衣卫昨夜勇斗歹人,智取私盐坊的丰功伟绩狠狠夸耀了一通,继而又是一顿抒情感慨,说什么体恤大家连日操劳,身心俱疲,朕心有愧,一番激烈思想斗争之后,才艰难决定将这私盐案移交东厂,由商公公主审。
领旨后,温绍铭凝眉,言澈冷笑,林鸾气得险些将桌子掀翻。
“他们倒轻快,等我们冲在前头,将该流的汗,不该流的血全都流完了,就都跑来抢功了?呵,有趣。”言澈兴味地擦拭刀刃,明明已锃光瓦亮,他却总觉着上头还沾着血渍。
“哼,有什么难猜的,无非就是怕引火上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林鸾摆弄着桌上残余的盐巴,于指尖细细摩挲,眉头越锁越紧,“给他们查,撑死就查到那大理寺卿何全以权谋私,纵容下属贩卖私盐便结案了,若是交给我们……哼。”寒意自嘴角蔓延,于杏眼上抹开大片冷色。
温绍铭滚了滚喉咙,五官拧巴成团,气息犹渐转粗,心思沉重,不仅为这起被“抢”走到的案子,还为前些日子诏狱中的变故。
自那日商弋带着秋家小女前来探监后,也不知他们在里头说了什么,这秋实便越发古怪,终日茶饭不思,时而蹦跳欢呼,时而抢地痛哭,经杜太医判断,应是受刺激过大得了失心疯。
秋实,疯了。温绍铭不由扯动嘴角冷笑起来。也对,皇上要他活命,可有人却不想让他再多说话,也就只有这法子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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