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她说:“我跳舞跳得这么好,可跳给谁看呢?”
舞者笑道:“十年一度的红莲教盛会,你登上高塔,穿红衣红裙,跳给整座大梁城的人看。”
十年才能跳一次,她有些伤心;但想到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又伤心不起来了。红莲塔上她只能穿白衣服,一种苦巴巴的颜色,单调乏味到想吐。她有一次拿彩笔在衣袖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黄鹂鸟,那天训诫姑姑大发雷霆,将当值的侍女通通杖责三十。
她说:“何必呢,打我吧,是我自己画的,与她们何干?”
训诫姑姑温顺地伏地跪拜道:“圣女千金之躯。”
身躯没那么昂贵的侍女们伏在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她也只是冷冷地看着。后来有几个侍女挨不住死掉了,活下来的比以往更沉默,无微不至地侍奉她,但是不与她说一句话。
她没关系的,她自己和自己说话。舞者偷偷给她带传奇本子上来,她很喜欢看;传奇本子里,游侠仗剑走天涯,一路打抱不平,偷偷摸摸互相恋慕的少年与少女总有终成眷属的好结局。她有时候假装自己是游侠,握剑威风凛凛地在房间里大步流星,与不存在的恶人大打出手;有时候又装作是怀春的少女,手帕遮住一半的脸悄mī_mī地看自己幻想中的心上人。
后来舞者不再登塔了,换了一个新的舞者。新的舞者与从前那位舞者长相十分相似,不同的是,她非常讨厌她。冷冰冰地教她新动作,一句话也不说。
她忍不住问,从前那位舞者回故乡了吗?那个舞者总说赚够了钱,便离开大梁回故乡去。
新的舞者冷漠地看她,眉眼与从前那位舞者相似得惊心动魄。她说:“我姐姐死掉了。”
“死掉了,为什么?”她张皇失措。
新的舞者淡淡道:“大概是做了错事吧。”
她想到舞者温和的笑容,对她真诚的赞美,她说过的大梁城的风物,言谈间提及的故乡。她想,我要去看望她。
训诫姑姑又伏地跪拜道:“圣女千金之躯。”
她愤怒了,又嘶又吼。训诫姑姑温顺地承受着她所有的怒火,她的怒火反倒被憋在心底发不出来。悲哀几乎凝结成了实质的刀剑切割着她的心脏。
她不再自己和自己说话,传奇本子被她毫不留情地扔下了高塔;也不再抚琴了,反是执起了剑。瘦弱的老先生配着剑晃晃悠悠地登上塔来,教她最基本的招式;寒来暑往,她的剑锋愈来愈凌厉。
老先生说:“我教不了您了。”
她说:“我想接着学杀人的剑法。”
老先生淡淡道:“只要想,什么样的剑法杀不了人呢?杀人无须剑法,有一颗杀心便足够了。”
她有一颗血淋淋的杀心。老先生不再登塔来教她,她便自己无日无夜地练。后来她跃上塔顶,踩着细长的栏杆用舞者教会她的优美姿态凌空舞剑。只要一脚踏空,她便会跌下高塔,破布娃娃一般七零八碎地躺在大梁的街上。但是她不害怕,反而觉得畅快;她巴不得自己掉下去,坠落的半途她会生出翅膀,变作一只白色的大鸟。
九岁那一年,她登上了塔顶的红莲台。那天她第一次穿上了红衣服,手握一柄白孔雀羽扇,银镀金凤鸟纹的压发梳拢起她的长发。她赤足登上红莲台,将红莲塔与大梁城通通踩在脚下,云雾如带缠着她伶仃的腰肢。万民祈祷,他们在尘寰里默念教典,扬起攀折的柳枝整齐划一地摇摆,再工整地围着高塔跪下;身后起了鼓点,她微微踮着脚尖,捏出舞蹈的起手式。
七年过去后,大梁城依旧对这一场红莲舞津津乐道。那是他们衡国最美丽的公主,圣洁如居云端,垂着首几乎是慈悲。她的长裙红得像是樱桃熟烂了的脸庞,腰肢细软如春风柳条;踏着春阳,踩着鼓点,凌空飞舞,姿态如惊鸿游龙,裙摆旋出一片深红;手上的白孔雀羽扇灵活婉转地摆动,挥扇间犹如白鸟鹤鹤而飞。
她跳这一支舞,是为了祭天,祈求万民安乐。这是为了他们而跳的舞。尘寰中的芸芸众生崇敬那位高台上的公主,她圣洁又美丽,高居塔顶不染尘俗。红莲教的圣女向来如此,她们世世代代与神明沟通,所以绝不能接触污秽的土地。
但是圣女跳完了这一支舞后,却在当天晚上宣称:“我要到塔下去。”
她要到塔下去,想了很久,想得都要疯了。她想看大梁城春天的群青盛典、夏天的篝火、秋天的红叶与冬天的雪。大梁城外还有整个衡国,衡国外还有大唐,大唐周边有数个属国,一直往北会到大雪山,一直往南可以看到海。她在书里看过很多;舞者曾游历大陆十载,更与她说了无数的细节。她绝不能再塔上空度一生,不管是为了神明或是为了国家。
红莲台上那一支舞把整座大梁城的人都聚集在塔下。她从来不知道大梁城有这么多人,他们彼此间交流,说废话,开无聊的玩笑;在十年一度的盛典上,整座城市这样高兴,几乎是一场狂欢。但是她知道所有的欢乐都与她无关,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笑过;仿佛只有对面那名舞者,她的唇角才会微微扬起来。可是舞者死掉了。她孤孤单单过惯了,头一次知道大部分人只是偶尔才会寂寞。
她必须要到塔下去,就算只为了祭拜舞者。
训诫姑姑伏地跪拜,声音颤抖道:“圣女千金之躯。”
她慢慢地说:“我要到塔下去。”说罢她抽出宝剑,取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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