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三天的大事,人困马乏。蒲塘里又归于平静,怎么样过日子还是怎么样过日子。生产队长一早起来就直着嗓子在巷子上喊着出工。哪家小孩子打了另一家小孩子了,双方大人在吵架讲理。谁家的小伙儿看中了谁家的丫头子。河东的老五保户看来就在这几天要归天了,也好啊,入土为安啊!一个孤寡老人……
亲事虽然定下来了,但双方结婚还得有些日子。结婚生子,这是以后的事,支·书的女儿不能带头早婚早育。那是说不过去的。这边的周建华刚刚做了场长,也得先拿表现,轰轰烈烈地干一番,才算对得起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也才好向全大队的广大革·命干群有个交代。但这不妨碍来往。已经是亲家了嘛,当然就得来往。草兰子一有空就往周家跑,一到周家,小围兜儿一穿,什么事都做,到河边提水,烧煮全家人的饭菜,坐在大木桶边洗衣裳,连打炭这样的重活计,也都揽下来。一开始是图个新鲜,看看打炭怎么打,时间长了,才发现这活计不讨巧,半天打下来,手上都会起泡,膀子会酸得抬不起来,夜里能把人疼得醒过来。可草兰子就是草兰子,硬是一句话也不说。事情是自己找的,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周建华明摆着是蒲塘里最好的小伙儿,自己摊上了,是福气。就算天天打炭,也是福气。这一来,草兰子都一点儿不像支·书家的丫头子了。
草兰子俨然是已经嫁到了周家的样子了,成天家里不见个人影儿。马红英隔三差五地总会抱怨一句,不要还没有成亲就成了人家人似的。话里有气,草兰子不像话,还没有出娘家门就把家都忘了。但话也只说到这份儿上,再不多言。好个马红英,平常是个噜嗦嘴,在丫头子的事情上,倒大度得让人不相信。
可这边草兰子有心事,看中了周建华,也终于跟周建华定了亲,但是,这不是定了亲了就解决问题了,接下来得点灯说话吹灯做伴。图就是图的这个,不然还用得着老子出那么大的面?草兰子差不多是守在周家等着和周建华多些呆在一起的时候。可是,周建华早出晚归,两头见不到天光。草兰子早上来,周建华已经到了田里了,草兰子晚上走,周建华还没有收工。弄得两头不见个人,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候,坐下来歇歇时,便眼光深了,眼神散了,心里直怨周建华,都是你的人了,真是的,咋就不当一回事了呢?许先生看在眼里,什么都懂。好不容易盼到了农闲时节,许先生立即安排两个人坐了轮船,到兴·化城她的娘家去呆上几天,也该让这两个孩子多呆上一阵子。许先生明白,要让小伙儿和草兰子处处才能有感情。蒲塘里的小伙儿丫头子,一般在定了亲以后,都不好意思讲话,见了面也不讲话。远远地看到了,那边早就闪到另一条巷子里了。蒲塘里的乡风就是这样,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直到结婚那一天,进了新娘房了,关上门,才会真正地说上话。一般来说,新郎官和新娘子第一夜腿子都蜷着,深怕碰到了对方的身子,第二夜才开始攀谈。到了第三夜,熟悉了,才敢撩撩摸摸的。听壁根的细鬼儿,总会在新娘房的窗户下听上一天两天,搞得全庄的人都晓得,哪家的媳妇要脸,好,做人墩实。哪家的媳妇不要脸,第一夜就做那事儿了。这样一来,你想想,还有哪对小夫妻敢在结婚前做出格的事儿,连说话都不敢,手都不敢摸,还想做那事儿,不怕下雨天响雷打头了。可是,金草兰与周建华不理这一套。草兰子在周家忙这忙那,为的就是能与周建华多说几句话,为的就是让建华得着空子亲亲,惯惯。咋的了,反正是他的人,早晚是他的人,还不就是那回事?恨的就是农忙,逮不到机会。
许先生又叮嘱建华到了兴·化城,给草兰买一方纱巾,要红的,一个收音机,要小小巧巧的那种,好让草兰子一边走着一边拿在手里听着。最好再买一个好手电,有时候草兰子会去扫盲班上上课,回来晚了,没有个手电,黑灯瞎火的走夜路怎么行。
草兰子和周建华像旅行结婚一样地去了兴·化城,蒲塘里人都看到未圆房的小俩口儿一前一后,大大方方地从蒲塘里的巷子里走过,他们有说有笑,有时候还拉拉手。如果发现有人看他们,他们便像人来疯似的,笑得特别响,说话的声音还特别大。他们从来没有觉得未婚夫妻不能说话。为什么不能?
他们后来从大河的渡口上了船,去到对面的轮船码头。大河就是蒲塘里北边的那条河。全庄的人也都晓得那条河的名字叫做蚌蜒河,可是,蒲塘里人偏把它叫做大河。摆渡的瘸三粉放他们过河的时候,既没有敢跟他们收渡船钱,也没敢抬起头看他们一眼。瘸三粉打了一辈子光棍,哪里敢看花花绿绿的大姑娘,一看就要出事。支·书的丫头子,校长的小伙儿,那就更不敢看了。
一个礼拜后回到了蒲塘里,这时候的草兰子已经换成了一个人,草兰子脱掉了那天来访亲时穿的的确良小褂子和藏青色的府绸裤子,两只大膀白白嫩嫩的,大大方方地在人们的眼睛里摆动,一只膀子向前甩,一只膀子就一定朝后摆,好看煞了。腿子也光溜溜地撂在外边,都齐到膝盖盘了——草兰子穿上了裙子。这可不得了,这是蒲塘里人第一个穿裙子的啊!连知青点上的女知青也不敢穿裙子,可是,草兰子敢了。是啊,在蒲塘里,还有什么事是草兰子不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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