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新衫啊。你那衣橱我瞧过了,里面没见几件鲜亮颜色的,全是上一年你母亲还在时做的款,早不时新了。小孩子长得快,又是好打扮的年纪,穿那些死气沉沉的旧衣衫做什么?表姨妈给你好好打扮打扮,咱们也穿洋裙皮鞋,就跟沙面使馆里的洋人小姐们一样时髦好不好?”
苏锦瑞还小,她能说个什么好坏来?可在场众人一听都不是那么回事,苏家女眷的脸沉了下来,这是讥讽堂堂苏家连给大小姐做新衣裳的钱都没有?
三房太太皮笑肉不笑来了句“表姨妈可真是有心哟,就是心太大,万事都落进去……”话音未落,表姨妈又开始抹泪悲声道:“三太太,您千万莫怪我多事。实在是我一世人统共只有一个表妹,从小就疼她跟眼珠子似的,现下她走了,就留下这一粒遗珠,我不多看顾点,心里头怎么过得去?我晓得你们都很疼她,可太太们,你们自己也有儿有女,有一大家子的事呢,神仙还有个打盹的时候,咱们做当家太太的哪能难免没个疏忽?像床上的被子缎面磨花花,绣花帐脱了线,五更鸡上的茶水凉了没人换,首饰盒子里没预备女仔人家的时新花儿,衣橱里没一件拿得出来见客的小洋裙,这些细微小事,你们每天要管家管仔,一时半刻替侄女想不到也正常。我反正闲人一个,就索性越俎代庖都替她置办好了,也省得你们麻烦不是?”
二姨太太这时忍不住呛声了:“表姨妈的意思我们可担不起,难不成我们苏家还没分例给大小姐做衣裳?”
表姨妈掩面就哭道:“姨太太这话可是屈死我了。我出来那阵,我家老爷就说苏家规矩大,我好心怕要被人嫌多事,果然被我家老爷说中了,我可不就是多事么?我一辈子最是恪守本分的,何苦来多事这一回?可人活着要摸良心啊,难道让我看着她过得不好也不出声?那我怎么有脸去见我死去的妹妹哇……”
她说得堂皇冠冕,抹泪抹得情真意切,几句话功夫,已经将表妹升格为“妹妹”,将苏锦瑞那点小委屈升格为与良心休戚相关的大事。苏家女眷个个咬碎银牙,也只能先将二姨太拉下,个个强笑着夸锦瑞好福气,有个好疼她的表姨妈。
于是在苏家大宴宾客的那日,许多人都目睹了邵太太指挥一帮人将一大堆细碎物件搬入大小姐的闺房,闹的动静着实不小。苏老太爷似笑非笑,瞥了眼尴尬得没地缝钻的大儿子道:“没娘的孩子,当爹的再不尽心,可不就是要靠她表姨妈撑场?”
苏大老爷涨红脸道:“邵太太管得也太宽了,我明日便给她将东西退了……”
“她敢送来,你为什么不敢收?再说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们家大小姐的。”苏老太爷若无其事地吩咐,“你不仅要收,还要回赠一份厚礼,吹锣打鼓送到邵公馆,告诉全省城,咱们家大小姐可有位多么急公好义的表姨妈。”
苏大老爷第二天果然回赠一份大大的厚礼,将邵家上下一个不漏全算上,花费银钱比之表姨妈替苏锦瑞置办那些小打小闹的东西多了数倍。邵买办看到礼物后,真的暴跳起来,大骂太太多事,表姨妈也暗暗懊悔,她原本是看不惯苏家人,这才借着二姨太克扣苏锦瑞的事作伐,故意去给人家添堵,岂料被苏老太爷反将一军,替她将事情做大,苏锦瑞从今往后,真成了她推卸不去的责任,谁叫人人都知道她是苏大小姐亲亲的表姨妈呢?
从这件事中真正获益的唯有苏锦瑞一人。
苏老太爷开了金口,姨太太只是姨太太,别因房头里没了主母便乱了规矩。这句话将二姨太一夕被打回原形,她只好又做那个委委屈屈,忍辱负重的姨太太。在祖父亲自关照下,苏锦瑞这才从一众孙儿孙女中越众而出,成为真正的金贵大小姐。但她再金贵,她的童年也是孤独的。同胞妹妹苏锦香跟她不是一个妈生的,从小便互相看不上眼。二房三房的叔婶自有分居苏家大屋另一头,与他们并不走同一条木楼梯,堂兄妹们与苏锦香亦无多来往。
在这样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好在有一个邵鸿恺,初初是代表表姨妈的关爱,后来便代表他自己,成为她仅有的玩伴。
人人都说邵鸿恺是她母亲为她订下的未婚夫,表姨妈待她也确实与众不同,苏锦瑞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可二姨太出其不意顶替了她的名,将苏锦香推了出去,这一下好比敲了她一闷棍,将她从懵懂的状态中敲醒。
二姨太到底对她说了一句实在话,她说,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女学生躲在闺房里想当然,它就理所当然了。
这话若对别的千金小姐说,大抵唯有哭闹与苦闷两种下场。
可她对上的是苏锦瑞,苏锦瑞眉眼长得像亲娘,轮廓长得像亲爹,可这两人身上或多或少的痴性,她却一点没继承。
她顶着一张娇娇大小姐的皮相无师自通,一半学苏老太爷,一半模仿表姨妈,她还年轻,两头都学得不到家,然而质地上的精明算计却跑不了。她在被禁足的那一天一夜里不哭不闹,而是想了很多,越想越透,越想越心凉,想到最后,忍不住涌上一阵凄惶。她终于意识到,整件事明面上看起来是二姨太在捣鬼,可实质上二姨太能有多大能耐?二姨太所做的,不过因势利导,但她因循的是什么势,导向什么利?
归根结底,这事看的是邵表姨妈和邵鸿恺的态度。
眼下苏锦香已经去了陈公馆,表姨妈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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