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抬头望他。紧紧咬着下唇,忍了又忍,却阻挡不住泪水自眼角落下,坠在他手背。
她的眼泪温温柔柔,却在不经意间将他手背灼伤,陆晟似乎被她的泪和不甘心的示弱而迷惑了心神,不自觉撤了手,反而去抹她眼角晶亮的泪。
烛火陡然上窜,将整间屋照得通透明亮,也将她眼底脆弱照的纤毫毕现。
陆晟长叹一声,将她拉到怀里,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声道:“不过是说你两句,怎就这样大的委屈,哭成这幅模样。”
他服软,让她一步,连青青也未料到,她本以为今夜要非得闹个不眠不休不可,谁知他是一场骤雨伴一场春风,未等她哭完便换了脸孔,却让她措手不及,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呆呆倚在他肩上,默默掉着眼泪,谁知原本已有收势的泪,得他几句安慰,却仿佛昏了头似的越发急切,再也收不住、忍不住、哭出了声、哭出了这些年的彷徨与无措,从无声到呜咽再到声嘶力竭,最后她大约都已经忘了身在何处,借她依靠的肩膀又属于谁。
而陆晟始终耐着性子哄她,他是个亲缘极淡的人,从前即便对最受宠爱的小六都未曾有过如此耐心,这一刻倒真像老天给他凭空指派了个小女儿,需陪着小心时时哄着,偶然觉着厌烦,转过身来一见面,心中便都只剩下欢喜。
夜深时,青青也哭累了,换了衣裳洗过脸,抱着被子就睡,根本顾不上身边那位九五至尊。好在陆晟并不在乎,他对女人的耐心全托青青磨炼,伸手将她拉到怀里,睡不着捏住她鼻尖逼她张嘴呼吸,如此反复几次,将她吵醒了,朦胧中睁着眼寻找罪魁祸首,然则他却闭着眼装睡,仿佛方才的恶作剧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青青在他手腕上咬一口,留一圈浅浅压印,转过身也睡了。
是同床异梦,也是同心共枕,他与她之间已不是一句话能说清。
第二日一早,晋王府上下跪迎天使。
说到底,任你功勋彪炳,见了宫里来的使臣,一样得伏低做小,用心招待。
陆晟在圣旨中将老亲王的孙女指给陆震霆做侧妃,又赏他金银绸缎、良田宅邸,对加封爵位提拔军职之事只字不提。
领旨后,陆震霆独自一人回到后院,只指派金达招呼元安。
孙达一路跟着他走到演武场,见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剥了衣裳取长刀一柄,与萧萧瑟瑟秋风酣畅淋漓战一场,卷起枯叶层层,漫漫似将死的蝶,深秋中、濒死时,舞这最后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刀锋淬灭多少片叶,持刀之人终于精疲力竭,撑着刀柄,仰头看无风无云无情无爱这永久不变的苍穹,不言不语,无声亦无力。
孙达打小跟在他身边,到如今已然到第十五个年头,这些年陆震霆一路经历过什么,受过多少委屈,遭过都少罪,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因而忍不住上前愤然道:“王爷,上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跟咱们一道出征的,就算他娘的在后方龟缩不动的荣王爷都加封镇远大将军,王爷冲锋在前却什么正经赏赐都没捞着,奴才实在是……奴才实在替王爷不值!”
陆震霆席地而坐,长刀仍竖着,刀尖小半截陷在土里。
孙达见他沉默不语,便更进一步说道:“明面上没人敢说,但奴才同钱渐、金福几个都知道,上面那位是因王爷的身份,心里忌惮,暗地里指不定多怕,唯恐王爷手底下兵马壮大,毕竟王爷才是先皇正统,逼急了振臂一呼,多得是人响应。王爷的叔叔伯伯,几个老亲王,奴才好几次听着那意思,绝对是有意推举王爷您,重登大宝…………王爷……这……这……”
孙达正说得眉飞色舞,陆震霆的刀不知几时已架到他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着他凸出的喉结,生死仅在一念之间。
孙达吓得双腿打抖,眼露哀色。陆震霆略瞥他一眼,便将刀口移开,径自起身向内走,“这些话,再敢多说一句,爷必定亲手取你性命。”
孙达吓得双膝跪地,一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陆震霆走得远了,却仍听得到孙达那没玩没了的“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心底忽而一颤,不知将来几何,是否也会落到跪地求饶的一日……
不,绝不。
即便退无可退,他也绝不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日头尚早,金达侍奉元安,在偏厅饮茶。
方进门,金达便跪地磕头,恭恭敬敬叫了声“太爷爷”。元安轻声应了他,落座后略抬一抬手,金达便爬起来亲自侍奉茶水,“多日不见,太爷爷身子可好?”分明他年纪更长一些,叫起太爷爷来却不见半分为难,到底是宫里待过的,脸皮厚起来非常人可比。且虽说他比元安入宫早,但到底比不上元安,两头都讨喜,这边宫里升了大总管,新朝来了照旧稳坐高位,今上对他更不存半点疑心,由此可见,这人并非空有一副好皮囊。
“嗯……近来府中如何?”
金达道:“回太爷爷,府里一切照旧,只王爷越发话少了,任下面如何撺掇,王爷偏是半点风都不透,不知他心中究竟如何打算。”
元安低头抿一口热茶,隔了半晌才发话,“不日便要出发冬狩,府里的事别让王爷操心,婚事王爷若不中意,拖延一两日也无妨。这次冬狩,无论如何,王爷一定要随圣驾出行。”
金达应道:“太爷爷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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