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峰接了,就着周澜手里的火,二人一根火苗上吸燃了烟。
云海依旧不吸烟,一双漂亮的眼睛红通通,显然刚才哭过。
周澜走过去揽着他的肩膀,微微低头逗他:“云海,都快十八的爷们了,还哭鼻子啊?”
云海心思单纯,一逗就很不好意思,说慕安哥哥我爸爸死的太惨,一想起来就难受。
周澜一只胳膊搂紧他,非常自然的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两个人走在前边,一路下山。
杜云峰去唤哑巴叔,就落在了后边,等他下了山,看见周澜正扶着三姨太上黄包车。
上车的地方是个转弯,三姨太刚刚坐好,忽然一辆黑色的汽车从转弯出现,瞬间就到了近前,路很窄,汽车几乎擦着黄包车险伶伶的驶了过去。
杜云峰几个快步冲下山去:“干娘,没事吧?”
三姨太眼睛不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刮没碰,周身无碍。
周澜心里恼火,喊了一声停车。
车在不远处停下,先蹦下来一个黑西装小分头的中年人,大虾米似的躬身开车门。
一只穿着木屐白袜的脚伸出车门,紧接着是另一只脚缓缓落地,一个宽衣博带的中年人表情淡淡然的下了车。
周澜快步冲了上去,及至跟前,他依旧恼火:“怎么开车的,你惊吓到我母亲了。”
司机从另一边跳下车,完全是日本浪人的打扮,吼了一句日本话,非常狂妄,掏出枪指着周澜,那个大虾米一样的黑西装是个翻译,狗仗人势跑到周澜面前挺直了腰:“找死啊,敢得罪日本太君,你有几个脑袋?”
周澜的手在后腰已经摸到了枪,手被杜云峰轻轻按住,杜云峰不卑不吭:“这是中国的地方,作的欢死得快,你这条狗!”
然后他拍拍周澜的手:“算了,干娘和小叔在后面。”
这时宽衣博带的日本人摘下圆形的墨晶眼镜,一张脸完全显露出来。
面如冠玉的,没有凶神恶煞,只是神情淡然,和清明y-in郁的天空一般,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
他语调礼貌,讲出了生硬的中文:“孝顺父母是很好的美德。”说罢他微一扬手。
浪人司机放下了枪。
“冒犯了!”他似有似无的颔首,然后不再理会什么,自顾自的朝山上走去。
大虾米不忘回头恐吓了一句:“算你们命大,在大佐面前能捡条命的不多,快滚吧。”然后狗撵主人似的往山上追去。
上了黄包车,周澜闷闷不乐,杜云峰拍拍他的肩膀。
杜云峰觉得刚才那个日本人给人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为什么,他扭过头去看,偏巧看见那个大佐也在回头张望,对视了一秒,杜云峰听到三姨的黄包车在前边唤道:“小龙、云峰不要招惹日本人,千万别招惹日本人。”
三姨太十分不安心的嘱咐,杜云峰收回视线,朝前边喊:“知道了,干娘”
“小龙,你也听话。”三姨太继续说。
周澜低着头,闷声回道:“娘,我知道”
三辆黄包车在砂石盘山路上沿坡而下,一转弯不见了。
今信雅晴站在山石台阶上,侧身向身后的日本司机吩咐了几句,对方嗨的一声低头领命,跑回去发动了汽车,缓缓转弯也不见了。
木屐蹋在硬石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他每年清明都要上一次山。
大虾米跟在他身后,不敢超过,不敢打扰,连脚步都不敢出声,踮着脚尖着往上跟,他刚才听见今信大佐吩咐侍从武官山下照男跟踪那一路中国人,又刻意交代不许惊动对方,也不知是何用意。
作为一名日语翻译,日本人给他体面,给他厚禄,让他中国人的人上人,代价是他在日本人那活成人前狗。
他在今信大佐面前就是一条狗,还不是条狼狗,充其量是只哈巴狗,对方是既不凶悍也不野蛮的狗主人,永远都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作为天津驻屯军参谋部的参谋长,今信狡猾,充满智慧。
跟在今信身旁太久,李翻译官知道,嚣张跋扈的日本人像狼群,目标是将一切猎物最终撕碎了活啃了。可今信大佐不一样,他沉默寡言,看起来像一只温柔的动物,比如蛇,柔软安静,能将巨大的猎物无声无息的吞下去,不吐一点骨头渣子。
对方越是沉默,李翻译越是胆战心惊。
岔路很多,今信熟稔的转弯,来到一处小小的墓园,他抬抬手,示意李翻译不要跟着,然后他拿过李翻译手中的小包裹,径自走了进去。
这么神圣的地方,一条狗是不配进的。
墓园里绿草如茵,鲜花缭绕间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碑前有小小的佛龛,他打开包裹,拿出香烛点燃c-h-a好。然后他默默的围着坟慢慢走,边走边拔出小小的野花野草,拔得那样轻柔,像抚弄情人般,时不时的用手去拢土,一圈走下来,他手里多了一支小小的花环。
将花环放在墓碑前,他的讲出生硬的中文,语气是万分温柔:“梅子,我来看你了,我很想念你。”
他的手指顺着墓碑的字迹划过,划过情人的脸庞一般爱惜,青石墓碑上红色的汉字并不端正,那是他当年的字迹“先室肖梅芳夫人之墓”落款是民国四年,夫今信雅晴。
黄包车穿街过路,周澜沉默寡言,他这几年都在关外,猛然回到天津城,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高楼多了,日本人多了,街上的乞丐也多了,这天津城的日本人并不比满洲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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