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苏哲觐见后和天子说了什么易盛不知道,守在书房门口隐隐听到里头高一声低一声的像是起了争执,简直忍不住替苏哲捏一把汗。皇上再怎么宠他,也不能事事顺着他啊!何况不让他去疫区是为他好,怎么敢为此顶撞皇上呢?这样不知好歹,还真不怕失了圣心?
可事实再一次证明,皇上对苏哲的宠爱远超易公公的想象。两人在书房里呆了不到一个时辰,皇上就扬声唤人,吩咐上茶,又像往常一样和苏大人对坐着处理起政事来了。直到晚上苏哲也没出宫,又宿在了养居殿。就寝前宫女给苏哲拆发髻梳洗时发现一j-in-g白发,轻声问他可要拔下来,苏哲含笑道“有劳”,同时在一旁梳发的皇上斜眼看过来,待宫女拔下那根白发后伸出手:“给朕。”
众人都不解其意,见他把那白发绕在指上,拨开自己鬓发,微微喟叹:“朕也有白发了吧?”
小宫女奓着胆子在他发间翻找片刻,拈起一根白发战战兢兢道:“陛下……”
皇上对着铜镜反手拔下,将两根白发缠在一起,又四下看看,拿过桌上一个盛香的小小锦袋,把里头的香粒随手抖出,准备将那一小团白发塞进去。
苏哲忽地伸手夺过发丝:“陛下这是做什么?”然他也不等皇上回答,径自将白发凑上烛火烧了,在呲呲的青烟和焦糊气味中低声道:“多不吉利。”
他这举动堪称无礼,可皇上只是愣了片刻,苦笑着颓然扔下锦袋,直到众宫人退出都没再说一句话。
易盛不懂二人打的什么机锋,直到第二天任命苏哲为钦差赴徐州赈灾的谕旨降下,易公公才边和满朝文武一同吃惊边恍然大悟——感情昨天不是皇上一顿发作打消了苏大人的念头,而是苏大人说服了皇上啊!所以皇上昨晚那举动,是……也算共白首的意思?
可既这么不舍,干嘛答应他去?唉……
谕旨颁下的第二日,苏哲拜别帝阙,整装出发,皇帝站在禁宫的城墙上目送。其实禁宫外不远就是金陵城交错的街巷,苏哲一行人的身影很快就看不到了,可他还是站了很久很久。
苏哲一去就是半年。皇帝在人前仿佛和平时一样,忙忙碌碌的上朝、与臣子议事、批阅永远批不完的折子——得力能干的苏大人一走,他的事更多了。可易盛清楚,这平静如常都是表面的,皇上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不知有多牵挂担忧。易盛有好几次亲眼见他坐在孤灯下发呆,双目黑沉沉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叫人莫名地心惊胆战。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国君时易盛甚至忍不住对苏哲生出了一丝怨怼:皇上如此待你,你怎么就非要一意孤行的去涉险呢?但易公公心中也深知,在今上和苏哲这样私会时都在看折子批文书的君臣心目中,国事定然是比私情重要的。
幸好苏哲最终还是赶在过年前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养居殿众人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简直有点普天同庆的味道。
苏哲回京,皇上和他小别胜新婚日子地格外黏糊了几日后,随着正月十五复印还朝,日子又恢复了原样。
易盛有时冷眼旁观着这二位平常人家老夫老妻一般的相处模式,都禁不住有种日子会如此这般一直平静过下去的错觉。
的确是错觉——春天还没过完,皇上和苏哲的私情忽然被养居殿一个小太监酒后无意间说漏了嘴,几天内传得人尽皆知。
易盛几乎要疯,料想这次就算不掉脑袋,一顿重罚也是免不了的。谁知当年那样辞严色厉地告诫众人要管住嘴的皇上竟然连那个小太监都没责罚,就这么高高举起而轻轻放过了。
被斥出殿来的小太监巴着他的衣袖张惶迷惘:“公公,皇上他、他怎么不罚我呀?”
易盛抬眼看看养居殿半掩的大门,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几年来孜孜不倦的揣摩上意,自以为对皇帝的脾性已十分了解,到了此刻才发觉……或者自己那些揣摩和猜测,不过是自作聪明。里头那人,或者和先帝,和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皇帝,都很不一样。
易盛话说到一半,恍惚地想起一些这些年来就在眼前,却被他忽略的东西——皇上从不会纡尊降贵地去和伺候的宫人说笑闲聊,不会故作平易地问他们年庚几何家在何处,但他也从不会因为哪个小宫女打碎了茶盏,或者哪个小太监脚步重了些而发怒责罚,即使是在他心情不佳、疲累不堪时,也从没拿这些下人出过气。
他刚坐上龙椅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当年那些仿佛是为太子造势的、诸如勤勉、节俭、纯孝、刚直之类溢美之词,如今看来全是实至名归。
“大概因为……”易盛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第一次违背了高湛所谆谆告诫的教条,对今上妄下定论,“因为皇上是个真正的仁君吧。”
那天皇帝跟列将军私服出宫了一趟,回来身上带着些酒气。接下来的几天也没再提和那流言有关的半个字,仿佛是打算假作不知,让这事自行冷却淡去就罢了。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流言持续发酵,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先是庆王殿下在书院里为了维护苏哲和人打了一架,紧接着就有御史跳出来,当庭揭开这桩堪称丑闻的遮羞布,矛头直指苏哲。
那小御史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失心疯似的死咬着不放,皇上给了台阶他也不下。就连皇上当庭自承苏哲是他心爱之人要与他此生不渝,人人都惊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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