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用马车!这还是他的懒宝少爷吗?
严冰离去之后,寄虹才幽灵般从舱中飘出,红着眼,散着发,长衫拖地,像个颓废的女鬼。小夏给她衣裙她便换上,给她饭她便吃,跟她说话她却不作声。
他忍不住劝,“二小姐,你别生少爷的气了,他虽然说话难听,却是个大好人。如果不是他救你,你哪能活蹦乱跳地吵架啊!”
寄虹的魂魄终于回窍,“他救我?”
严冰回船时便见到一双燃着火的眸子追着他,撩衣往她面前一坐,“要骂么?”
寄虹直截了当地问:“你救我于危难,为何只字不提?”
严冰刚捏起一块点心,手一抖掉在河里,咕咚一声。他冷飕飕瞟了小夏一眼,直把小夏瞟到船尾摇橹去了。
沉默片刻,他淡淡开口,“此事非我之功,皆是造化弄人。”转向船外,一河烟波氲染眸光。
“霁红瓶进献入宫时正逢北方乾军叛乱,太后认为此乃不详之兆,便有人借机谗言,借窑变兴风作浪。瓷器只是表面,内里是党派之争,即便不是霁红而是他物,依然会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并非全是你的过错,不必过于自责。”
寄虹如何能够释怀?即便此事掺杂了种种庙堂心机,但起因岂非皆源于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今日想来,评瓷会上严冰的那句恶语,原是他用心良苦之言。“你早预见红釉会生出这些祸端?”
“我哪有此等神机妙算,不过比你多了解些朝廷的喜好罢了。霍家之事,我亦觉歉疚,若那时拼力阻挠,虽然红釉可能就此埋没,总好过祸从天降。”
“那时我不知你深意,还贬损于你,十分对不住。”寄虹诚恳道:“还要多谢你救我于水火。”
严冰说那些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至于霍家一案的了解,也属机缘巧合。我虽请县令上书,称红釉寓意祥瑞之征,是大梁之福,但并无多少把握。巧的是之前屡战屡败的朝廷军队接连打下几场胜仗,太后满心欢喜之际开一面了。”
他语重心长,“降祸与拯救皆不是你我可控,说到底只是万人之上的位高权重者随口一言而已。我并非故意为难你,只是那条路山高水长,你孤身一人能行多远?长痛不如短痛,早早放手为妙。”
她的脸庞笼在迷离的薄雾里,幽远而寂寥。良久,她忽而嫣然一笑,“无论多远,我都要走下去,直到不能再前行为止。”
那笑容太惹眼,晃了他一整天。
回到青坪,寄虹继续东奔西走凑钱,但到月底依旧未能凑齐,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家窑厂被竖栏加锁。那晚她独自在巨大的铁锁外坐到夜半,无边夜幕下,身影萧瑟。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城,却发现家门外,一袭青衫月下如璧。
严冰看看天色不早,只得压下火气,“跟我来。”
深更半夜,不熟男子,然而她什么都没问就跟他去了。
站在霍宅门前,寄虹迷惑不解。
严冰小心地撕下封条,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钥匙是偷来的,天亮之前必须还回去。”
寄虹一时恍如入梦,严冰将她推入,反手关上大门。
店铺一片狼藉,货架倒塌,满地碎片。院中散落着破碎的鱼缸,石板上深黑的污迹是干涸的血。往事纷至沓来,欢笑与悲恐交错,寄虹站在父亲倒地之处,掩面无声。
严冰低低说:“快些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屋中被洗劫一空,母亲的牌位翻倒在尘土之中,寄虹双手捧起,泪如雨下。
她紧紧将牌位搂在怀中,走进院中时,看见严冰靠在墙角,微微佝偻着背,头垂得很低,容颜与眼眸都淹没在夜色里,像是一个伤怀的姿势。
她无端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离去之时,东方欲晓,微露的晨曦下,她似乎看到他双眸泛红。
清晨的街道空旷无人,只转角刚铺开一个馄饨摊。寄虹在一张桌前坐下,向严冰招手,“请你吃馄饨。”
他对馄饨无甚好感,本想拒绝,她已经要了两碗,笑吟吟道:“吃碗热腾腾的红油馄饨,出一身汗,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于是他莫名其妙地坐下了。
馄饨端上来,寄虹狼吞虎咽。严冰看着厚厚的一层红油,有点犯愁,在她的催促声中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寄虹哈哈大笑,用手背抹了抹眼,“是不是爽快许多?”
严冰怔了怔,缓缓笑了。又吞下好几大口,任眼泪肆意。
流过泪,出过汗,晨风一吹,浑身通透。寄虹望着不远处空荡的牌楼,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把霍家的匾重新挂起来。”
“我帮你。”
寄虹惊讶抬头,笑意淡然的严冰身后,半边天际朝霞绚烂,宛如窑火烧就的彩虹。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小剧场
天刚蒙蒙亮,老汤照常摆起馄饨摊,刚烧开锅,就迎来两位客人,一个安静的男人领着一个活泼的小女娃,虽然穿着家常便服,都养眼得很。男人要了两碗馄饨,一碗加辣油放在自己面前,一碗不加给女娃。
小女娃对他“厚此薄彼”的待遇有点抗议,“爹,为什么你是红的我是白的?你不是最讨厌吃辣了?”
他把勺子放在女儿手中,“你还小,不可以吃太辣的东西,爹很久没回青坪了,就很想念旧时的味道。”
两人吃完,男人又多要一碗馄饨,辣油单放在小碟里,装进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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