熨帖的温度,里面似有光华隐隐流动。秋弄影端详片刻过后,神情不定,重新给宁夕戴上,仔细地隐藏在替她换好的衣物内襟里。
她再回到宁岑夜的寝殿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径自朝冥殿走去,远远看见里面灯火摇曳,烛影斑驳。走到殿内,她推开角落的空棺,依然没有看见人影。逐一检查,终于在正中央的一口棺木中找到了宁岑夜。
此时的他蜷缩着身体,如幼儿一般紧紧依偎在一具尸骨旁,安稳地睡着了。他周身的戾气与阴鸷褪去过后,像一个温暖干净的少年,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秋弄影怔了片刻,心头发颤,目光不敢再停留。她转身欲走,长袖拂倒了身旁的烛台。衣料摩挲的沙沙声传来,宁岑夜缓缓坐起身,目光朦胧地看着她,沉默片刻后,似乎有些无措地将那口棺木轻轻合上。走过来携了秋弄影的手,和她一起走出了冥殿。
暮秋的夜风几分刺骨,吹在脸上微微的疼。宁岑夜将身上的裘服披在秋弄影身上,将她双手握在手里哈了几口热气,又替她拢了拢帽子,捧着她的脸颊笑道:“冷吗?”
秋弄影心里有些惶恐不安,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相顾无言,她被他牵着漫步在夜色中,时光仿佛不经意间停留在此刻。宁岑夜不时抬头寻觅那挂在遥远天际的月儿,温声道:“弄影,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向往的其实是光明。”他伸出手对着远在青天的明月虚无地握了握:“可我注定属于黑夜,永远只能活在阴影之中。人世的温暖,是我那样渴求的东西。”
宁岑夜深叹了一口气:“我的娘亲因我而死,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儿。而我,这么多年只能对着一具尸骨去想象母亲的温暖。”
他握着秋弄影的手微微发颤,秋弄影身体不自在地动了动,脚步有些虚浮,忽地踢到了一个台阶。她定睛望去,二人已经来到了一座陈旧破败的殿宇前。她迟疑的目光看着他,宁岑夜的手轻推开了残破的殿门,经年的积灰簌簌而下,一股腐败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秋弄影在弥漫的尘灰中看到了殿内的场景。交缠错乱的铁索,满屋的残缺黄符,刻了一墙的咒术真言,以及悬在中央的巨大铁笼。
那铁笼之上,有斑驳的黑痕,似是凝固了多年的血迹,每一根铁柱上依稀可见大大小小的刮痕,触目惊心。
宁岑夜直愣愣地盯着那笼子,道:“我就是在这里面长大的。”
秋弄影愕然地看着他,宁岑夜自嘲地笑了笑,苍白的手指放在那黑色的囚笼上,声音低哑:“我的出生是骨遗城的灾厄,所有人认为我是天降煞星,没有人愿意靠近我。我的父亲,我的族亲将我视作无物,把我丢在一旁自生自灭。我在偌大的骨遗城苟活下来,一种嗜血的yù_wàng渐渐在体内勃发,我贪恋一切沸腾的鲜血,不可抑制地捕杀了许多活物,后来甚至控制不住地杀了身边仅有的几个奴仆。”
秋弄影后背似有凉风刮过,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宁岑夜道:“我在吸食鲜血的时候,被父亲撞见了。那时他眼中的震惊与厌恶,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惶恐地放下手中的肉躯,跪在地上求他原谅。他在一阵恶吐之后,拂袖而去。自那以后,我便被关在了这座专门为我打造的囚笼里,每日有无数的道士术师进进出出,念些奇怪的咒语,让我生不如死。我反抗,骨遗城的人便拿刀、剑,各种武器刺我。我在这牢不可摧的囚笼里痛苦煎熬,有时会祈盼父亲的身影从那道门进来,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秋弄影看着宁岑夜目光炯炯,专注地望着殿门的方向。他神情恍惚,喃喃道:“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一别便是永恒。我在囚笼里努力活着,等着父亲来看我,带我出去。最后,等来了父亲病死的消息。那些我熟悉的或是陌生的人带着刻骨的恨意看着我,恨不得立刻将我打入地狱。我哭着对他们道‘我要父亲,让我看看父亲。’可他们回应我的是无数寒光凛凛的利刃。那些可怕的刀剑一一刺向我,有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忽然挡在了铁笼前。”
宁岑夜握着囚笼铁柱的手缓缓松开,贴在了尘灰厚厚的地上:“我看清了倒地的人,我被囚禁期间,她偷偷给我送过很多次吃食,冒着被我吸干精血的危险。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从前跟在我母亲身边的老奴。”
“她的鲜血溅满我的脸,刺激了我的本能。我看着那些恨我入骨的亲人,只想把他们一一撕碎。身体仿佛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爆发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破了牢笼。我屠尽满城,一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那日,天边残阳如血,似乎是被骨遗城的鲜血染红了。从此,这里再也没有了光明,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孤独。”
秋弄影心惊胆战,胸腔泛起阵阵恶心,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她走到殿门前大口喘气,深夜的凉风灌进她的衣襟,寒意彻骨。
她忍不住回想起,这个冷血暴虐,嗜杀如命的人,每每在冥殿露出来的纯真少年模样。他亲手杀了至亲,将骨遗城造就成魔窟,毁了无数生灵,让它们成为屠杀的工具,却又独独将这些亲人好好收敛,让他们灵魂安息。就像是,他给予他们的,最后的尊荣。
秋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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