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她走不远的。”那神官倒很懂南离的心思,在他耳边低声说。
南离这才安定下来。
那天阿桑一个人在祭宫中游荡了很久。
她想走出祭宫大门的时候,那些神官、侍者、神仆纷纷跪在地上求她,他们声音低低切切,满是惶恐;她转身想爬围墙,好容易翻过墙去,却发现又一大圈神官、侍者、神仆匍匐在她面前,足足几十人黑压压的组成一道新的人墙。
那一刻阿桑突然想起姜姬的话,悔意渐生。
最后阿桑累了,颓然靠在一株红梅树下休息。南离来到她面前,清俊的脸上满是疲惫。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想给她,却被她尖叫着扔远了。
“离我远些!你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吗?”她尖叫着说道。
南离的眼睛黯然了一下子。“对不起,可是我没办法。”他轻声说道,“那群小人,非得重罚不可。倘若你知道他们都在背地里说什么,一定也会这么做。但那些话太龌龊,我不想你知道。”
“是吗?”阿桑定定地望着他,满脸失望,慢慢说道,“其实,他们说的话我都知道。无非说你靠陪着姜妧睡觉当上大祭司,无非说赢牧诗肯当你的副手,是因为你在榻上把她伺候得很爽。可是这些话早就传遍了整个稷下川,难道你要打死所有人吗?”
这下子轮到南离震惊了。他当上大祭司后,一直有人暗中不服,故而谣言滋长,但他从未想过谣言的传播速度如此之快,已经传遍了整个稷下川,他更想不到,阿桑已经听到了这些谣言。她究竟会怎么想?
“阿桑!”南离一下子慌了,他单膝跪在阿桑面前,用力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你不要信他们的话,他们是在故意诋毁我。我心里只有你,怎么会去做那种事?”
“你够了!”阿桑却用力挣开他的手,“其实你有没有跟别人睡过,我一点都不介意。可你这副滥用刑罚的嘴脸,和当年的姜妧有什么两样?你离我远些!”
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很僵。
祭宫的人日夜监视,阿桑没办法离开,但她从此不允许南离再靠近她。有的时候南离趁她睡着悄悄靠近她,她会毫无预兆地惊醒过来,一脸警惕地盯住他看。
南离束手无策。他站在屋外苦苦哀求她回心转意,从月上柳梢头直站到身上衣服被清晨的露水打湿,他隔着门跟她细细讲述身为大祭司的无奈和苦衷,一直讲到喉咙沙哑一时词穷……
最终阿桑只是疲倦地挥手,要南离走,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你走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
整个祭宫如临大敌。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大祭司面临着一场审判。这场审判的结果有可能关乎他们的生死。
等到隆冬时节例行的稷下川九祭司集会的时候,南离已经完全掌控了祭宫,对一切大小事务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但是他的气色却变得很憔悴,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祭宫的神官们偷偷向赢牧诗求援,赢牧诗听了事情原委后却笑了:“想不到阿桑对南离有这么大的影响。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既是阿桑嫌南离用刑过甚,南离急于挽回她,又怎敢再动你们一根指头?”
众神官恍悟。细想起这些时日,尽管大祭司大人的脸色差得不能再差,但他们却极少受到责罚。
“那万一……万一……”他们惶恐地追问以后的事,想知道如果阿桑终于决定和大祭司一刀两断的话,大祭司在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拿他们的性命撒气。
赢牧诗笑得不以为然:“天底下的事情哪能由着她,说断就断?她若不要大祭司,哪个男人还敢跟她?姜寨又怎会因为她的一时意气同咱们祭宫拼个鱼死网破?便是她被外面哪个野小子迷昏了头,姜姬大人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赢牧诗为照顾南离的面子,许多事情不好讲得太透彻。南离如今是大祭司,又因为美貌和才干,拥有一大帮狂热的信徒,他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虽说稷下川的男女之事讲究一个你既无心我便休,聚散离合如喝水吃饭般寻常,可是凡事都漫不过一个理字。南离从知人事开始,只跟阿桑好过,又替她医病,为她四处奔走不畏辛劳,不顾生死……到了这份上,除非南离犯下罄竹难书的重大过错,阿桑断没有主动厌弃南离的道理。便纵是她移情别恋了,也不敢离开南离,否则会被直接打成忘恩负义的人,被人用吐沫星子淹死。
“无论男人或者女人,都不能太受宠。一旦太受宠,就容易得意忘形,变得矫情了。”赢牧诗很不屑地说,“住在我们祭宫里,享受着我祭宫的锦衣玉食,还敢同大祭司闹不痛快,简直是岂有此理!”
“可是……如果是阿桑大人的话,她这些天一直拒绝享受我们祭宫的衣食啊。便是住在祭宫,也是我们跪下来求她不要离开的……”一个神官弱弱地说。
“一派胡言!那她这些日子吃什么?”赢牧诗并不相信。
于是那神官便引了赢牧诗去看。赢牧诗惊讶地发现,阿桑站在一处高台之上,张开双臂,自有不畏严寒的云雀欢快地展翅而来,为她衔来红灿灿的冰果。
那一瞬间赢牧诗沮丧无比。她没有亲眼见识过阿桑在昊天九问之中呈现出来的近似神迹,然而遥遥望着高台之上从云雀手中接过冰果的阿桑,她终于明白了南离会选择阿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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