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从厨房走进来,搬着一个黑乎乎的四角炕桌,22岁的大姑娘了,搬一张炕桌竟然还有点勉强,周晨过去帮她抬着,二人合力将炕桌放到炕上,周平又拿手里的抹布擦了一遍,沉默地走了出去。
周平和她母亲李贵芝一样,在家里极其没有存在感,每天只是闷头干活。用周老太太的话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李贵芝结婚二十多年没生男孩,成了周老太太看她不顺眼的最大理由。王凤英也因为这个欺负她,家里所有的家务都丢给她,她从不敢说一个“不”字。不下蛋的母鸡养着你就不错了,你还敢挑三挑四?
周平跟着母亲从小在这种辱骂和欺负中长大,慢慢的也变成了跟母亲一样的性格,每天沉默地低着头,只知道干活。
周晨把周晚晚和周兰抱到炕梢,空出地方来吃饭。又去把地上的桌子支起来,再转身去厨房帮着拿碗筷。
李桂芝带着周平、周晨来回几次把饭都摆上了桌,周霞也烧完火走进屋。王凤英这是才冲东里间喊:“二乐!二丫!出来吃饭了!”
东里间的门帘子一掀,周娟走了出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色罩衫,露出棉袄上缝着的黄色假领子。这种假领子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东西,棉袄拆洗困难,在容易脏的领子上缝上用布或者毛线做的假领子,脏了拆下假领子洗,很方便,又美观。
虽然同样是饿得面黄肌瘦,周娟的脸上却比周平多了很多的鲜活气,再加上颜色鲜亮的衣裳和秀丽的五官、修长的身材,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周娟身后,踢踢踏踏地跟着塔拉着鞋后跟都塌下来的破棉鞋的的周军,十五岁的人了,还一边走一边用棉袄袖子抹着鼻涕,黑色棉袄的前襟和袖子脏得发着亮光。
一家人男女分桌做好,周老头带着儿子、孙子坐到炕桌,周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女坐地桌。因为二儿子周春喜、三儿子周春亮、四儿子周春来去了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地,吃住在那边,得年前才能回来,男人这桌,就周老头带着大儿子周春发、大孙子周富、二孙子周军、四孙子周晨坐,三孙子周阳在村里的农田基建工地,管早晚两顿饭,不在家吃。
地上女人这桌,周老太太带着大儿媳王凤英、二儿媳李桂芝、大孙女周平、二孙女周娟、三孙女周霞坐,老闺女周红英还躺在炕上睡觉,每天早上都是给她留了饭,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吃。
早饭很简单,菜叶子糊糊配老咸菜。糊糊是用秋天收集起来的各种白菜、萝卜、野菜等所有能找到的能吃的东西加白水煮成稀稀的一锅,水开了再撒几把玉米面煮出来的。玉米面也不是纯玉米面,今年秋天每口人就分到三十斤带皮的玉米棒子,哪敢搓下粒来磨粉,把整个玉米棒子连外面的皮再加上一些玉米杆一起磨成粉,吃糊糊的时候撒上两把。就这么节省着吃,分到的粮食也不够吃到明年收麦子,只能指望明年春天不要再接着大旱,能找到些野菜充饥。
野菜糊糊是男人那一桌一大盆,女人这一桌一小盆。地桌上这一盆放在周老太太面前,由她分配。
菜糊糊也不是可以敞开肚皮随便吃的,去年大旱,地里啥都不长,草都被饥饿的人们抢回去煮着吃了,树叶子、树皮只要吃不死人的东西都被拿来吃了,十里外的小寒山,方圆有三四百亩的树林子,树皮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草根都没剩下什么。家里菜园子里的萝卜、白菜是从人嘴里省出来点水给浇活了,宝贝似地藏起来,每天拿出一点煮糊糊。
老咸菜还是四五年前腌的,黑乎乎石头一样,散发着酸臭味儿。就这个,也只能一个桌子一小碟,每人能分到两根就不错了。
炕桌上,男人们每人一只粗陶老碗,都盛上了糊糊,吸溜吸溜开始喝。周军黄色的大鼻涕吊在鼻子下面,他也顾不上管,只埋头喝糊糊,眼看鼻涕掉碗里了,他仰脖一吸,鼻涕有一半就被吸了进去,再低头喝糊糊,喝几口鼻涕又吊了出来,他再吸,周而复始……
女人们的桌上,周老太太开始分配饭食,先给老闺女周红英盛了满满一碗留着,再给自己盛了大半碗,又盛了大半碗给了周娟,“二丫今儿个要去乡里,多吃点。”
周娟喜滋滋地接过碗,炫耀地看了一眼周平母女,对周老太太下保证书:“奶,卫国说了,他一准儿能给咱弄到豆饼,来年就有大酱吃了。再看看徐大叔能不能拿回来点猪下水,到时候给爷和奶打牙祭。”
徐卫国是周娟的未婚夫,徐卫国他爹徐一刀是乡里食品站的屠夫,因为偶尔能弄到猪的头、蹄、下水,成为乡里人羡慕的肥差,又因为经常能给领导割几刀大肥肉,而备受乡里机关工作人员的重视,在全乡农民的眼里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在徐卫国的父亲由“徐大屁”变成食品站卖肉的“徐一刀”之后,他也从“徐二愣子”变成了徐卫国。后来徐卫国看上了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周娟,周家人当然求之不得,两人已经订婚两年,本来今年徐家人就来商量结婚了,可周老太太没同意。她要把周娟再留一年,周娟在家能给家里挣一分生产队的工分,发粮食也能多一口人的量,姑娘家吃的又不多,能帮衬家里不少。
给周娟分完大半碗,盆里的糊糊已经不够每人半碗了,周老太太扫视了一下桌上的人,给大媳妇盛了半碗,剩下的给二儿媳妇、大孙女、三孙女和四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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