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的根基,正是商君变法时最为强调的“耕战”二字。积累数代的财富,开拓的疆土,直至当今秦王继位后,方才厚积薄发。即便如此,秦王仍十分器重姚贾、顿弱这样的说客,不惜代价贿赂六国的重臣,是因为这样的代价比起供养一支军队来说,仍是太小太小了。
因为钱粮,所以秦军可以打消耗战,赵军不可。因为钱粮,所以在长平之战时,赵国君臣情愿选择贪功冒进的赵括,也不愿选择谨慎死守的廉颇。
以今日赵国之空虚,即使没有昏聩的赵王,卖国的j,i,an臣,也无非再支持个三五年之数而已。因为赵国的国本,从根基上已经动摇了。失去太原,失去晋阳,失去大半个产粮产人的国土,所能供应的军队本来就应比过去减半;然而赵国内忧外患,带甲之士的数目,竟是想减也不能减。人口少了,为了供养军队,只能加重赋税;而加税的后果,就是农夫更加苦不堪言,为了活命,情愿抛弃土地逃难,最终能收上来的粮食比往年更少——如此环环恶化,国库自然愈发不堪重负。李牧当年驻守雁门抵挡匈奴,靠得是大开关市,供养边军,没有从国库中获得一枚钱。然而如今与秦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对抗,只能依赖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国库,其结局自不必提。
盖聂深深地太息。经过无数血与火的洗涤,虽然不曾扭转赵国的命运,却似乎离心中所追寻的“道”又近了一小步。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切都已经结束。赵国的宗庙,社稷,均已被毁去。邯郸会变成秦国的一个郡,就像太原,上党,河东,颍川。无数赵人已变成秦国的臣民,他们的命运自然牢牢把握在秦国的法令与施令官吏手中,已经不是他们这些以“保家卫国”为己任的军人能够改变的了。如今留在邯郸,还有何意义呢?
不妨如那位前辈所说的,早离此地吧。
他正在沉思,忽听南面传来越来越响的号哭之声。他猜测大概又是一座仓门刚被关闭,虽自知无法改变什么,脚下还是忍不住往南边挪去。
行到半路,迎面走来几辆满载货物的牛车。赶车的都是秦国士兵,见盖聂在路中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禁大声喝骂,同时挥起长鞭便向他抽去。盖聂不敢有丝毫闪躲或运功抵御,只得硬捱下几鞭。不想那车夫手法甚重,而盖聂重伤初愈,关节还不太灵活,被一鞭抽中膝盖、顿时绊倒在路边的水坑之中。他连滚带爬地想要起来,满头满脸都是泥水,秦兵看着滑稽,都哈哈大笑。
盖聂的身体此时虽未恢复到十分,也丢失了佩剑,但要取这几名秦兵x_i,ng命,也只在举手之间。但他不以为辱,反而觉得自己装疯装得十分出色,心中稍安;况且这些秦人虽然粗暴,却不曾滥杀无辜,还肯发放粮食,盖聂对他们的观感已经不知不觉好了许多。他倒卧在水洼中,连声呻吟,士兵们便不再理睬他,径自驾着牛车去了。
盖聂瞧见牛车渐渐远去,本可以一跃而起,倏忽间却隐隐生出一种警觉——他往路边爬了爬,一侧耳朵始终贴着地面。远处传来大批车马的声音,从方向上判断,正从北门驶往南面的赵王宫。马蹄的节奏、车轮的滚动,整齐之中赫然形成一种庄严的威势,与普通运载货物的大车卓然不同。盖聂在军中熏陶已久,一听便知拉车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并且数匹马并驱、拉动一辆辆十分沉重的青铜车,蹄声紧凑,浑然一体,御者的高明之处自不必说。
盖聂心神集中,口中也算出了声:“二马轺车,二马,四马,四马,四马,六马……六马?!”
他浑身一震,生怕听错,将真气聚拢双耳,听得越发仔细。而那一辆特别的马车,也像从心头碾过一遍似的,越发清晰了起来。
天子驾六。如今天子与周王室俱不知湮没于何处,世间还有何人以天子自谓?
他想到一种可能。不如说,这是眼下唯一的可能。
仿佛一线光亮从眼前升起,令他觉得心跳微微急促了起来。虽不知这束光照亮的尽头是凶是吉,但比之先前仿佛在黑暗中胡乱摸索,总算要强了几分。
此时南面的哀声哭泣不但未停,似乎比先前更加悲恸凄惨,配合着渐渐远去的车马之声,竟有股残酷的和谐在内。
盖聂从地上站起的时候,心中已生出一个全新的念头。这仍是个搏命的计划,但与他当初一人一剑、从城北杀到城南的那种搏命又大不相同。这一次,他所擅长的武功、剑法都毫无用处。他须得用自己最不擅长的技巧,去争夺一个掌控局面的机会。
他循着哭声一路找过去,只见城南的一条道路上,一支被绳索牵着的囚犯队伍,正被秦兵驱赶着往王宫的方向走去。这一路大约有数百人,不拘男女老幼,不拘贫富身份,看上去都是全无武艺的平民,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盖聂眉头一皱,寻了个空隙,俯身钻进这支队伍当中,自己用手抓着绳索。他的步法轻捷无声,加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没有人注意到队伍中何时多出了一个;两旁看守的秦兵也绝不会想到有什么人要混进囚犯中去。
队伍越走越接近王城,盖聂抬头眺望,注意到前方王宫的外垣被拆除了许多,露出宽旷的殿前广场——只是广场上不知何时挖了两口巨坑,三面堆着挖出来的泥土,土堆顶上站着许多手持铜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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