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宝盖地为池,人生世界上浑水的鱼。那父母养儿鱼拴着子,有孝子贤孙水养鱼。弟兄们要相和鱼儿傍着水,妯娌们要和美水傍着鱼……”
晏朝坐在周寅春老班主身旁,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他蓦地想起去年的自己,刚从夏清园里听完相声,没想到因为老班主的一个电话,就被周辰瑜带回了周家。
那时候的他,绝对不会想到,那个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正经的浪荡子,后来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将晏朝从一成不变的晦暗世界里拯救出来,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属于他的江湖。
“……若是趁着胸前有口气儿在,您得吃点儿喝点儿乐点儿行点儿好积点儿德为点儿人那是赚的。”
第一段“开门柳”结束后,紧接着就是各式各样的曲艺表演。北京琴书、天津快板、数来宝、苏州评弹、南京白局、扬州清曲……各地的民间曲艺,花样繁多,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晏朝从前只知道蓼风轩的相声,后来又因为周辰瑜,了解了蓼风轩的戏曲,可如今他才真正地见识到,所谓的“百年曲艺大家”,绝非浪得虚名。
只是如今相声和戏曲尚且有人在传承和发扬,而越来越多的冷门曲艺,正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变迁中,逐渐地失传、消亡,最终成为千古绝唱。
晏朝的目光又看向舞台下方,架着十多个不同角度的摄像机,都来自于《角儿》的节目组。
晏朝不知道接下来的这档综艺,在将蓼风轩的种种曲艺悉数展示后,是否有机会给它们带来一线生机,但无论如何,他希望为传统曲艺的传承尽一份绵薄之力。
丝竹管弦,一觞一咏,畅叙幽情。
两个多小时过去,场内依旧余音绕梁,台上j-i,ng彩不断,台下掌声迭起,无论演员和观众,都仿佛不知疲倦,只觉酣畅淋漓。
不知不觉间,整个花场就接近了尾声。
压轴的节目是周双双的一出京韵大鼓,这位让千万粉丝为之疯狂的韩系少女爱豆,今晚难得地将一头长发高高绾起,穿着一身黑色长旗袍,领口绣着一朵雪白的牡丹,花人相衬,国色天香。
晏朝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小姑娘在自己车上哭成泪人的模样儿,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周双双是个聪明人,果真过后再没有找过他,但至于她内心又作何心情,便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如何,晏朝如今再想起她说的那句电影里的台词,依然觉得有失偏颇。
在台上,角儿确实是座儿的;可下了台,角儿就是他一个人的。
正想得出神,周双双的一出大鼓唱完了,终于到了今晚的大轴戏。
是他的角儿来了。
几十人的乐师团队倏然起势,二黄导板的伴奏声响起,铜钹一拨,弦声齐响。
“水殿风来秋气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句唱罢,只见舞台上搭好的小廊内走出了那位沉鱼落雁的绝代佳人。
台下一瞬间掌声雷鸣。
身披一件素白簪花的斗篷,头戴一顶翠兰色凤髻,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尽是绝代风华。
“想当年苎萝村春风吹遍——”
恍然间,晏朝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了那个古早的视频里,十多年前的那位小西施。
一捧心,一蹙眉,便轻而易举地偷走了千千万万颗心。
但晏朝清楚,西施的千娇百媚永远只留在台上。下了台,那人依旧是潇洒恣意的fēng_liú公子,依旧是他一个人的角儿。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原来从遇见他的那一天起,晏朝的心里就有一座姑苏台悄然而起,从此住进了他的小沉鱼。
一出唱罢,周辰瑜终于走到台前,露出了往常那副湛然的笑意,然后按照旦角谢幕的标准姿势,微微颔首,向台下一福身。
场馆内瞬间爆发出了今晚最气势磅礴的掌声和叫好声,一时间有如排山倒海,响彻云霄,经久不息。
周遭的掌声如此激烈,可晏朝不知怎么的,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耳旁传来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呢喃。
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向身旁老班主的方向俯身,将耳朵靠近他的嘴边。
只听老班主无比费劲,却始终不曾放弃地重复着两个音节。
晏朝极其努力地听了半晌,但老人的口齿实在不清晰,再加上周围人声嘈杂,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辨认,依旧没能听出老人在说些什么。
他无奈地抬起头,只见老人那双之前一直半阖着的眼睛,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看向舞台中央的那个人影。
晏朝忽然间反应过来了什么,他迅速地再次低下头,聆听老人发出的那两个模糊的音节。
在终于听出来那两个字是什么时,晏朝的心尖儿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
原来他一遍遍重复的是:“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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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真的说了这两个字儿?”
从医院的摩天大楼里出来,周辰瑜抬眸看向晏朝,连睫毛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晏朝点了点头:“虽然说得很不清楚,但我确信是这个。”
周辰瑜难得地沉默了半晌。
见他不开口,晏朝于是也没有再说话。
今晚的花场举办得非常成功,从观众反响到录制效果都超乎预期。但晏朝没有跟着主办方一起去吃庆功宴,因为演出一结束,周家的一行人就马不停蹄地将老班主送回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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