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可以看到,她孤身一人,骑着那拂沙穿越万水千山,在重重的秋日黄花落叶之中,不顾一切地向着京城飞驰的情形。
喉口忽然像是被哽住了,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抬手,轻抚上她的面容,就如触碰幻梦一般,不敢置信,如在雾中。
向来清冷淡漠的声音,此时终于开始波动颤抖起来:“你可知道……如今的局势对我而言,有多危险?”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符咒,递到她面前。
厚实微黄的纸张,诡异的底纹,那上面,“鳏残孤独废疾”六个字,已经全部被猩红如血的圆圈定。而在这六个字符的底下,那些隐隐浮现的,如同鬼魅般的淡色暗纹,在这六个字被圈定时,那些血红的颜色延伸渗透,形成了最后一个字——
亡。
黄梓瑕望着那一个隐隐现出的字,在不祥的底纹之上,似有若无,却触目惊心。
她却只微微笑着,抬起手,握住他的手。就像他当时握住她的手一般,将自己的五指与他亲密交缠。
她在金色的夕阳之中,握紧他的手,对他展露出温柔的一抹笑意:“我说过的,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
心口狂乱的血潮,终于决了堤。再也没有将她赶走的力气,他不管不顾地将她紧紧抱住,力度大得几近粗暴。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呼吸急促而凌乱,无措如一个尚不解世事的少年。她想嘲笑一下这个素来面容冷淡的男人,可嘴唇张了张,唇角还未扬起,已在他的怀中涌出了灼热的眼泪。
她将自己的脸抵在他的胸前,静静地,让自己的眼泪被他身上的锦衣吸走。
长安的深秋,金色的斜阳。夔王府内菊花盛放,药香笼罩着所有的楼阁。
此时的安宁恬静,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日了。
第228章倾覆天下(1)
大明宫中,气象万千的殿阁也被宫槐落尽了秋意。
黄梓瑕跟在李舒白的身后,又一次踏入紫宸殿之中。
李舒白将蜀地如今的情况大致汇报之后,又上呈了各地贡品。皇帝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容和蔼,只是原本丰腴的下巴如今显得瘦削了点。同昌公主死后,他与郭淑妃都悲痛万分,是以清减了不少。
“前几日重阳,几位兄弟齐聚宫中饮宴,只有四弟你不在,七弟还念了右丞那句‘遍c-h-a茱萸少一人’。”皇帝手捻着十八子,笑道,“朕新修的双阙,你还没见到呢。”
“双阙?”李舒白早有耳闻,却只不动声色问。
“是啊,云里帝城双凤阙,进了大明宫后第一眼看见的建筑,可如今含元殿前的翔鸾、栖凤两阁都已陈旧,是以朕命人重新修缮过了,如今殿内焕然一新,四弟去看了一定会赞赏。”
李舒白点头,却没说话。他早在蜀地就看过邸报,此番重修含元殿和双阙,大大超过了以前的形制,以沉香为梁,金丝楠为柱,各处贴金与金漆共用了黄金数千两,珍珠数百斛,还有犀角、宝石珍珠等等。后局与工部拆了东墙补这个西墙,至今还补不上。
皇帝却兴致勃勃,说道:“今年冬至大祭后,我们就在新修的双阙上这边喝酒,那边遥遥歌舞,相信必定会名留青史,成为大明宫中的风雅韵事。”
李舒白说道:“陛下所言有理,不过这工程似乎耗费巨大,昨日工部过来找臣弟,说如今再修建一百二十座浮屠以迎佛骨,似有为难。”
皇帝皱眉,捋着下巴微须想了想,说:“李用和确实不会做事,工部如此多的钱粮调度,他竟连一百二十座浮屠都建不起来?”
“今年工程浩多,年初建弼宫,年中公主墓,如今又重修了双阙,再修建浮屠怕是捉襟见肘了。”
皇帝叹道:“四弟,朕近来颇觉心中不宁,灵徽当年福至心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得活’,可如今她一夕损折,朕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风中残烛,谁知明日、后日究竟在哪儿?”
李舒白说道:“陛下正当壮年,如何会有这样的生年之叹?朝廷社稷都还要托赖陛下,万望莫生此孤苦之心。以臣弟看来,佛骨不迎也罢。”
“佛骨一定要迎。我生而见之,死而无恨。”皇帝摇头坚拒,转而又问,“那……四弟,你博览经史,觉得九九八十一座浮屠好么?”
“九九归一,这数字也是不错的。”李舒白说着,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但陛下若坚持迎佛骨的话,臣弟以为还是最重心意。佛家有十二因缘之说,陛下建十二座也足够了。或也可只建三浮屠,表佛法僧、觉正净,亦是十分合适。”
“四弟真是不懂朕虔诚之心,寥寥数座,怎么会合适?”皇帝不悦,挥手示意他出去。
李舒白站起退出,走到殿门口时,又听到皇帝说:“七十二吧,里面供奉上佛家七十二香,也还不错。”
“前一次逢迎佛骨,是在元和十四年,距今已有五十年了。”
鄂王府内,李润十分兴奋,给李舒白斟上茶,说:“当年据说盛况空前,这回也该是一场盛事,据说城内百姓都已抢购香烛,要奉迎佛骨了。”
李舒白端着他新煮的茶,缓缓问:“你可知佛骨从法门寺出来的那一日,便有老妪带着yòu_nǚ守在法门寺外,等佛骨出塔,她便给自己孙女灌下一壶水银,以她r_ou_身以作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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