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她见到她,顾嫣然是西餐厅里夺人注目的交际花,一件白色小貂裘成了许多靳筱许久的心结,以至于后来裁缝送了同样的款式给她,她都放进衣柜深处收起来,因觉得这世上能穿上它出气度的人,她已经见过了,再不该东施效颦。
可今日顾嫣然只穿了见蓝格子旗袍,虽没有靳筱的憔悴,却也是难得的素净模样,见了靳筱,只轻轻点了头,神情自若的样子。
她俩大约都未预见会是这样的见面,约莫是顾嫣然更擅长应对这样的尴尬,径直开了口,”四少让我带你走。”
靳筱心里猛跳了一下,”走”,”逃难”,她知道这些字意味着什么。靳筱再不顾得什么昔日的芥蒂,上前去,颤声问,”四少怎么了?”
顾嫣然的面上却是无痕无波的,连语调也是例行公事地平静,”他还好,叫你不要多想。”
她默了一会,看着靳筱,眼神动了动,声音低下来,”信州要守不住了,东边也开始打,四少顶不了太久。”
靳筱咬住了嘴唇,这些日子她一直规避”死”、或者”败仗”这样的词,恨不得吃饭也不许出现四道菜,她开始害怕一切谐音,哪怕饭菜剩了多了,也要图个吉利。可”守不住”,和”顶不久”,她努力去想这些词的意思,又努力不把她往更可怕的地方联想。
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在外人面前落泪,她呼了口气,只觉得心越来越沉,顾嫣然却未再说什么,只递给她一个信封。
”我也未见到他,他托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靳筱打开它,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铜钥匙,和一张英文的纸。
她把纸拿出来,仔细去看,她的目光从”ad1ieandure”(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和她自己的名字扫了许多个来回,终于湿润了眼眶。
顾嫣然的声音仍旧是是平淡的,”是四少毕业的大学,在美国萨城,他这个人没有什么朋友,这会又脱不开身,便要我来送你去,过几个月便开学了。”
靳筱终于忍不住,颤着声音问她,”什么叫脱不开身:他这是什么意思?把我送走了,那他自己呢?”
她上前去,拉住顾嫣然,仿佛她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顾嫣然想要挣开她,却想过靳筱的力气可以这样大,如何挣脱她也不撒手。
顾嫣然盯着靳筱,面色带了一些凶,想要拿气势唬住对方,也掩不住眼睛里面的疲惫,”你问我?我去问谁?你们颜家的人,疯魔了一样,大敌当前,没脑子的没脑子,夺权的夺权,逞英雄的逞英雄,老婆孩子一个个却要我来料理。”
她越说越气,眼里泛了泪光,声音却凶狠起来,赌咒一般,”早知道全是烂泥,还守什么信州,就该一个个降了算了!”
她甩开靳筱,终归还是软下来,抿了抿嘴唇,禁不住侧过脸,声音带了颤,”我是他们什么人啊?日子好过的时候,脏水泼我头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日呢?”
靳筱的手指一点点脱力,顾嫣然默了默,又呼了口气,拭掉了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开始淡漠的样子。
”你莫要担心,先随我去读书,左右他脱身了,便会来寻你。”
盛夏里的最后一朵栀子也要落了,靳筱想,好像希望这回事,总是和一个个没有结局的承诺一样,分外折磨人。
”那钥匙,”顾嫣然顿了顿,”他说是在《永乐大典》那里的东西。”
顾嫣然只说明日来带她坐车去东部的机场,便离开了。靳筱拿着那个钥匙,仿佛上面还带了一点四少的温度。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出一个音节,又或者哭,可是仿佛都没有什么力气。
她只觉得胃一阵缓慢的抽搐,原来悲伤这种情绪,连接的不是心,也不是脑子,而是胃。
空落落的,想吐,压抑像爬虫一样占据她的胃壁,让她一阵阵的恶心。
还有希望呀,没那么糟,她安慰自己。
《永乐大典》,真奇怪,他自个的书房,却默认靳筱该熟悉似的。
可她确然是知道的,是她上回喝醉了酒,偷看了他的杂志,又弄翻了他的《永乐大典》。
这个人,总是知道许多事情,又不说出来。
靳筱扶着扶梯,一步步地往上走,她中午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没有力气,这段楼梯,仿佛十分漫长,长到让她走着走着,都想缓一缓,把自己心里的难过吐出来一些。
那是在四少一排书柜里的下层,靳筱把永乐大典搬出来,看到后面带了锁的暗格。
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纽约花旗银行的存款凭证,黄金的质地,上面印着她的头像。
是她毕业证上的照片,依稀还能看到一张拘谨的脸。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筹备这些的,申请美国的学校,花旗银行的凭证,她也不知道他居然可以想这么远。
靳筱从前不知道四少有没有把她算在他的未来里面,兴许他还没来得及。
他只是很傻气的,花了许多的力气,去筹备他妻子的未来,筹备了许多许多,大约是太琐碎了,让他忘了他自己。
他把它当做一个每日的工程,一点点置办,来让她能够在异国好好地,体面地生活,而不必为生计奔波,像这个年代的许多人一样,挣扎着活着。
她捧着那份存款凭证,脚有些软,一时间头晕,又瘫坐在地毯上,不小心打翻了另一个箱子,掉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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