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茶汤滋润过的嗓子更加柔软清亮,娇弱的伶人站起来,一步一步上了竹架子搭成的简陋戏台。
“吴师哥,唱思凡。”
同小狐狸惊艳亮嗓的秋江一样,思凡也是《玉簪记》里的一出。
分明是妖怪,在戏台上却扮着小道姑。
齐袖的陈妙常演得最妙,他把她当自己演,开口便活了。
这是在记恨秦遇常说他唱得不好。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死在阎王殿前由他。
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
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
则见那活人受罪,
哪曾见死鬼带枷?
……”
润亮的嗓子,满宫满调,眼神身段皆俱味道。
他唱得好,齐袖自己知道。不能再好了,他都成戏里的人了。
唱罢,满座儿的叫好声。就连蹲在角落喝大碗老鹰茶的下力汉子都脖粗筋赤没完没了拼命使拙劲喝彩。
他们哪里懂戏,只晓得齐袖这回足铆。
齐袖望向秦遇常,盈盈的目光。不是正经戏台,小狐狸没穿戏服,寻常的打扮,却还是带些旦角的气质,很妩媚。因为性别,这妩媚又显得隐晦。
秦遇常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他,二楼的罗玉斋也是。
很正式的谢幕,草台班子哪有什么幕帘,可齐袖装作有,认真的同台下的座儿们交代。
然后,他才走下来,走到秦遇常面前,步伐宽迈坚定,不可言说的豪气。
“少帅,这出如何,可能入您的耳?”
抬手,秦遇常佻薄的抚摸着小戏子的脸。指尖划过寡淡的眼角眉梢:“唱得很好。”
不知什么时候,罗玉斋悄然离席。木质楼梯迈出一双鸦青布鞋,黑色的暗纹缎袍上,泛着如同幼儿肌肤一样滑腻柔软的光。
手里的帕子还是往常那条,鹅黄色的,紫蓝色的绣线交织成两簇浑圆满开的绣球花。很寻常的绣工,不见得多好,可罗玉斋贴身带着,时时把玩。
商响见了他,又望向齐袖。
然而齐袖垂着眼皮,谁也不看。
“罗兄。”秦遇常坐在条凳上,没规矩的翘着二郎腿,点燃一支香烟,很轻慢的客套着。
罗玉斋笑了笑,同拿着腰间别着柯尔特的军人虚以委蛇。
“小山可还好。”
“很好,来渝州的路上受了累,如今歇好了,隔几日要去凰鸣茶园贴演,届时还请罗兄捧场。”
香烟灰蓝色的烟雾模糊了秦遇常的脸,同时也模糊了齐袖的视线。
然而,罗玉斋是否注意到他已经不重要了。在呛人又慵懒的烟味中,秦遇常狎昵的揽着齐袖的腰,带他出了茶馆。
接下来的几日,齐袖没有再来过。哑了嗓子的吴师哥没法登台,只能单薄的拉着胡琴。客人少了,田梳抱怨,可也担心着憨傻的小齐袖。
后来,茶客们就开始传,小戏子得了秦少帅宠爱,饭同食,寝同榻,迎送都是净街戒严。
有人问:“那原来得宠的陈小山呢?”
“陈小山啊。”那人将尾音拖长,“失宠了,又开始抛头露脸的唱戏了。”
凡人的心总在变,不过是一个戏子得宠了又失宠的故事。
可商响却揪着一颗心。
小狐狸走之前望向罗玉斋那一眼,实在太难忘。
第三十三章 缘
六月十四,是陈小山在凰鸣茶园登场的日子。
商响心头存着说不定能见到齐袖的侥幸,托狼王搞了张戏票。
陈小山名气大,如今渝州又涌来大批下江人。里边有不少都是他过去的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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