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方卿看不见,只听见大约两三米远的地方有个人在焦急地喊着“六儿”。
徐家那个小的,人家都喊“小傻子”“小哑巴”,好一点的叫他“小六”,谁会这么喊?
不一会儿旁边的草堆处有了动静。
那声音从高处变低,可能是人蹲下了。
“六儿,别怕,我来了......我来带你走。”
抖着声儿,可能是恐惧,仔细听起来竟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激动。
“怎么穿的这样少?冷不冷?”又是一阵抖着包袱的声音,在黑夜里被放大,“六儿乖,穿上咱就走,昂,来,胳膊支起来。”
可能徐六没什么动静,只听那声音又道:“你别怕,再也不扔下你了,嗯?别怕,乖,胳膊抬起来。”
不知道徐六做了些什么,那声音犹豫了一下,竟是喊起自己来:“方先生!”
方卿把头转向那边,可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道:“你......你是个好人!但我带不了你啦!你要是能熬过去,将来我肯定来谢谢你!谢你照顾六儿!”
方卿冲他挥了挥手,鞋子和杂草摩擦的声音就渐渐远了,不一会儿牛棚里又是一阵死寂,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李书华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徐六的手往清水河那边跑。
冬天夜里的风又干又冷,跑几步就能哈出白气,叫人嘴干舌燥。
他胸前的口袋装了两张去上海的火车票,是在县城里辗转托人买的,这种时候,出去不容易。
突然旁边牵着的人往前一个踉跄,摔了一跤,他连忙放下行李,转身去扶人,可徐六竟是站不住。
朦胧的天色里,他低头一看,那双脚上竟然没穿鞋,他看不大清具体光景,但这么冷的天光脚在外头......
李书华突然就想到徐老爹跟他讨酱油那回,也是这样冷的天,这双脚上只有一双不合脚的破|鞋,小腿肚上被他气急了踹的一脚,青青紫紫的,招人疼。
他蹲下|身碰了碰那双瘦脚,徐六瑟缩地躲了一下,李书华一抬头,只见得小傻子疼得咬着嘴噙着泪。
他心里又急又气,那帮龟孙子!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他又说不出来话了。
李书华把行李袋往脖子上一挂,把徐六半扶起来,转身把人背在背上,就像过去几年里每一回偷偷地把人从徐家那个小隔间背出来一样。
他们玩了那么多回私奔游戏,这回终于是真的了。
古往今来多少苦情鸳鸯,李书华没能想到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只。
这天儿好像更黑了,下午的时候天上已经没有一点日光,全被黑压压的乌云遮着。黑夜里看不清天上的光景,只听得远处云层里好像传来一阵阵雷鸣。
背上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瘦,李书华心疼地要命,他好不容易把人给养出来一点r_ou_,这一折腾,全没了!
胸前的行李袋随着奔跑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膛,好在他只是带了一身换洗的衣服和一些七七八八的信,不重。
两条细胳膊揽着他的脖子,他感觉到小傻子把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背,为了跟他更近一点似的,往背上爬了爬,把脸贴上他的侧脸。
李书华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被谁依赖过,他知道自己这个人,循规蹈矩,最不喜欢的就是变数,他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和这个小傻子偷偷摸摸了好几年。
再就是今儿个,他带着人私奔。
他的胸腔里像是燃起一把火,将r_ou_体从里到外,囫囵个地烧了个遍,血液翻腾,冲得七窍似要流血。
周遭是呼啸的冷风,脸上偶尔有两滴细水,攒了一下午的雨,开始泄出来几丝。
李书华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勇敢过,他背着人穿过一片片庄稼地,往清水河方向跑去。
黑压压的天,底下是无垠的田地,四下像是没边儿,显得人愈发渺小。
李书华忍不住跟徐六说话,自打那天小傻子被人带走,到现在他还没跟人说过一句话,他憋了一肚子。
“六儿,看见没,前头就是清水河啦!”
他一张嘴冷风全往胸腔里灌,呛得人嗓子眼发干发疼,但脖子上的细手臂又环得紧了紧,像是给他回应似的。
他抿了抿嘴,想把那些干冷的风全堵在嘴巴外头。
“等过了桥,再进了城,嘿,咱们很快就能坐上车啦!”
他咳了两声,双腿已经有些酸了,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和徐六过上好日子,李书华又仿佛充满了力气。
“火车呢!绿色的,你没见过吧?哈,等到了上海,你就知道了,你没见过的多着呢!”
其实这么多年了,上海成了什么样,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在他看来,定然是比这个小地方强的。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粥吗?过两天咱们就能喝上啦!到时候......”
李书华兴奋得要掉眼泪,“到时候就给你养得白白胖胖,”像是想到徐六胖胖的样子似的,他笑出了声,“哈哈,一只胖小六!”
脸颊上传来干裂却柔软的两片唇,是徐六在亲他,跟从前每一回他背着人说话的时候一样,小傻子亲亲他表示回应。
雨点好像又密了点,细密的雨帘里还有些白色,看来是要下雪了。
“六儿,下雪啦,下雪天就要冷,”李书华喘着粗气,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汗,“上海可没有炕,冷得很,到时候……到时候晚上睡觉得搂紧我知道不?”
徐六穿着他的衣服,衣服很大,手在袖子里都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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