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雁停一声轻笑,与祝鹤鸣低语:“当真是世风日下,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道人,竟也能做国师,太祖皇帝有灵,怕是能再被活活气死一回。”
谁人不知大衍朝的开国皇帝尚佛,衍朝历代皇帝都效仿先祖,推崇佛教、广修庙宇传播佛法,唯有他们这位当今皇帝,痛失爱子爱女后心性大变,醉心于修仙问道,对这不知打哪来的道人礼待有加、宠幸至极,还封了国师,甚至国事都时常拿去叫这位国师占上一卦,如同儿戏。
祝鹤鸣低下声音,提醒祝雁停:“慎言。”
祝雁停眯着眼睛觑向坐于前边的皇太弟祝玖渊,见他面色如常,不由哂然。
有传言这国师其实是这位皇太弟引荐给皇帝的人,祝雁停原本不信,毕竟皇帝对皇太弟的戒备有多深,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怎可能这般宠幸他引荐之人。但细想起来,这道人能将皇帝哄得如此服帖,想必有几分真本事,自古做皇帝的,哪个不渴求长生不老,若是当真让皇帝看到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自能换得对皇帝的予取予求。
祝雁停收回目光,侧目之间,再次对上那头萧莨看向自己的黑沉沉的双眼,他微微一笑,又一次举杯。
皇帝入席落座,国师的位置就在他手侧,比皇太弟还要靠前一些,皇帝满意地扫视过群臣,摆了摆手:“赐宴。”
大太监朗声重复:“赐宴——”宫人们鱼贯而入,一道道热气腾腾的佳肴送上,看着j-i,ng致可口,但尝过的都知道,味道当真就只是那样,这宫宴上的菜,除了皇帝吃的那几口,旁人的,能煮熟就已是不错。
祝雁停胃口全无,只勉强吃了几口豆沙软粽,皇帝赐下的雄黄酒也只尝了小半杯。
酒过三巡,皇帝喝得醉意醺然,歪在座椅里,热得扯散了身上道袍,全无威仪可言,到后头竟拉着前去劝谏的首辅刘崇阳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朕不容易、朕不容易啊,你们只觉得朕是一国之君,朕风光,你们谁又知道朕的苦处……”
大殿里一瞬间噤了声,刘崇阳低声哄着皇帝:“陛下您乏了,臣叫人送您回去寝殿吧?”
“朕不回去,朕不愿回去!朕就要说,南边在打仗,北边也在打仗,到处是战事,到处都是天灾,朕知道你们都在骂朕,骂朕昏庸无能,骂朕败坏了祖宗的江山,可朕能怎么办,国库空虚,连年入不敷出,拆东墙补西墙,朕也没办法,朕也没办法啊!你们各个人吃的用的比朕这个皇帝还好,朕能拿你们怎么办,朕动得了你们一个,动得了你们所有人吗?”
皇帝这么说,谁还吃得下东西,纷纷歇了筷子低下头,皇帝似浑然不觉下头人的难堪,一抹脸,继续哭诉:“你们只看朕非要修这别宫,骂朕穷奢极欲,可朕能不做吗?太祖皇帝当年在遗旨里言明后世子孙定要妥善看管这座宫殿,朕能忤逆太祖皇帝的旨意吗?朕哪怕从牙缝里挤出银子也要将这里修好,不然待朕过身之后,怎还有脸去面对列祖列宗面对太祖皇帝?朕不过是叫你们帮朕略微分担一些,你们便一个个指着朕的脊梁骨骂朕,你们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这下,群臣当真只得跪下去请罪了:“臣等有罪。”
“你,你,还有你,”皇帝随手点出几人,声泪俱下,“你们个个过得都比朕好,府上日日钟鸣鼎食,你们以为朕都不知道吗?朕不说你们,你们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朕,体谅体谅朕啊!”
被点名的几人暗叹倒霉,低了脑袋再三请罪。
祝雁停虚跪在地,心下不快,今日这场宫宴可不只有文武百官,他们这些宗亲都在,皇帝这是故意指着鼻子骂他们全都不忠不孝,忘了太祖皇帝的遗命。
太祖皇帝至死都放不下这座宫殿,那是因为皇后最后几年病重之时一直在这里养病,也是在这里故去的,这里还有太祖皇帝亲手为皇后种下的石榴园,是太祖皇帝对皇后一片情深义重。
只是数百年过去,还有几个人记得当初的这些典故,后世皇帝修缮别宫,为的无非是享乐,皇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却将太祖皇帝同样亲口说过的“国朝当以佛法为尊”忘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皇帝不过是为自己敲诈臣下找个借口罢了,这番诛心之言一出,他们这些人回去恐怕还得再捐一回银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却偏偏只能陪着皇帝演下去,大殿里一时间只有皇帝断断续续的哭声,直到那一直端坐不动的国师淡声开口:“陛下,您醉了。”
皇帝涨红着脸嗬嗬几声,骤然泄了气,放开揪着刘崇阳袖子的手,歪回座椅里,国师递了个眼神给随侍的宫人,终于将皇帝搀扶回了寝殿去。
待御驾远去,原本寂静无声的大殿重新沸腾起来,有人低声抱怨,有人骂骂咧咧,谁都没了吃酒席的兴致,时辰一到,便各自散了。
祝雁停跟着祝鹤鸣离开,俩人缓步走出庭院,正值夜色低垂之时,但见庭燎绕空、香屑布地,处处是火树琪花、金窗玉槛。祝鹤鸣驻足在垂拱桥上,望着远处的绰约琳宫、巍峨桂殿,眼里隐约有跃动的火光。
祝雁停一声嗤笑:“这皇帝老儿当真会享受,听闻这别宫的修缮完全比照着景瑞朝时的规制,没有盛世皇帝的命,他倒是做着盛世皇帝的梦。”
祝鹤鸣弯了弯唇角,没说什么:“走吧。”
从别宫里出来,祝雁停停下脚步,目光落到前头不远处,是承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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