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
眼见着小翠消失在花木扶苏的后院,柳妍茫然的目光才下意识地收回,移到手中犹握着的纸包上。她怔愣了半刻,蓦地握紧了药慢慢起身。
父亲……
庞统近来总是忙碌,下朝之后就在书房闭门不出,通常过了子时,他才会熄了灯,在里间的榻上睡两三个时辰。这段时日不时会有文臣武将往来拜访,也都是直入书房,来去匆匆。
自打查出柳妍有孕,庞统就再不许她亲自下厨。她偶尔进得书房为他添茶,也会被他温柔地劝回后园休息。此时柳妍踏足多时不至的前院,此间花草柳木,竟有种处处陌生的错觉。一路行来,那无数声“夫人”被她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前行,所遇侍女家仆皆尽退后,看着她有一丝恍惚。
柳妍本就人如其名,清华似柳而又尽态极妍。她的美,总带一种飘渺,如同疏竹淡烟,令人一眼看去,先未及惊叹她精致的容貌,就被她清雅出尘的气质吸引。美人如花隔云端,她似乎总会于下一秒,就在你怀中眼里散去,翩然成烟。
然而此时,她步履矜持,一路行来,眉目依旧,满身风华。面上却带了种凤凰浴火前的激昂与宁静,似炽烈的火焰,烟焰及天,内里却分明是冰的温度。这样的交缠执拗,竟比那先前不染纤尘的美人,更让众人屏息——就好像镜花水月,竟有一日,忽被仙人吹一口气,活生生地握在了手中。
柳妍立在檐下,深深吸几口气,终于伸手去推那扇雕花的木门。她看见自己的手,白皙、纤细,带着分明的颤抖,和着她声声如雷的心跳,砰、砰砰。她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横下了心一鼓作气不留余地。“吱呀”一声,那扇门被重重推开,咣地先撞上墙壁,才又飞快弹了回来。
房内的庞统早听见外面柳妍的呼吸和脚步,既然她站着不动,他也没有分神开口叫她进来。此时听见这等声响,庞统讶然自公文中抬首,对上她情绪纷乱错杂的眼。
“…妍儿?”庞统忽然皱起眉——她一向是端庄娴雅的女子,一颦一笑温柔婉转。他知道这样的人,有时会在心底藏着一种决绝的刚烈,因为他曾见过,那种姿态绽放时的凄厉盛美,开到极致。
从小翠离开,柳妍只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如此漫长。一来一往,石火电光,她脑中已经念头千转,只是哪一边都看不到两全的希望。
待得此刻终于看见他,她觉得心里反而忽然定了下来。既已身立崖边,进一步死,退一步生,这前后一步之间,无论如何,总算能给她一个解脱——再怎么坏,也坏不过此时两相煎熬,进退不能。
柳妍立在庞统面前,慢慢开口:“王…”甫一张嘴,她便被自己声音中的喑哑干涩惊了一惊。她稳了稳神,尽力挺直了身体再次说道:“王爷”,依旧沙哑,却不带一丝颤抖。
她问着:“王爷,当年家父为什么被贬?”
当不祥的预感变成现实,庞统只是慢慢起身,深深看着面前的柳妍,然后开口,字字句句清晰如镌:“因为他,挡了庞家的路。”
亲耳听见他毫不避讳一口承认,之前那种一去不返的决绝沉静忽然崩塌,柳妍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泪水霎时奔涌而出。她知道前面就是悬崖,而她也明白自己的结局多半是会向前而非退后——只是,他竟说得如此轻易,如此坦然!难道就连骗一骗她,他都不愿么?
“妍儿”,庞统伸手去扶她瑟缩的身体,却被她火烫到一般跳开,“你别碰我!”
妍儿,你在恨我吗?庞统觉得她的目光,也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在瞬间毫不留情按在他的心上,无边无际的疼。反却是因为太痛,令人有种麻木到空白的冷静。
妍儿,对着你这样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要我如何去讲,你的父亲,曾经帮着右相,对我庞家做过些什么?你怎么能够理解,庙堂之上,不是你们被杀被贬,就是我庞家一夕尽丧?
柳妍背对着他哭了一阵,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终于,她以衣袖抹去面上的凌乱,当着庞统的面,自怀中取出那个纸包,尽数倒入身旁几案上茶盏。
“喝了它,”柳妍豁然抬头,眼中昔时春水已凝成万丈冰凌,“或者——杀了我!”
“好。”庞统连一丝犹豫也无,径自取了茶盏,举手倾觞。
柳妍眼见他一饮而尽,忽然以袖捂住了脸。那杯茶中之水,竟隐隐浇灭了她胸中那股激荡的恨。
她再抬头,目光已然平静许多。
“你何不骗我?”
“我庞家人既做了,又何须否认?况且,”庞统看一眼她,虽然怜惜,却也冷漠,“我从不后悔。”
柳妍冷笑:“好个不后悔!既如此,你就不担心自己方才喝了什么——或许我放的是鹤顶红。”
“我知道。方才说过,庞家所做之事,我决不后悔。”庞统握紧那个茶盏,猛然发力之下,明静的瓷器竟悄无声息地碎成细粉。他走到窗前张开手,转瞬之间纷扬的微末随风而逝,如同从未有过。
“你…”柳妍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无语。
庞统豁然回眸,眉间尽是坦然:“但既然欠你的,你若要我以命来还,我就还你——你走吧。”
听到这一句,柳妍紧紧咬着下唇,殷红的血顺着雪色的下巴滴上衣襟。她没再哭泣,反而向前迈一步,隔着极近的距离,牢牢盯住庞统的脸,以目光寸寸描画他的眉眼。然后柳妍低下头,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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