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赵曙努力回忆着当日的情形,敛了神色凝起眉头,站起身来学着庞统的样子背了右手,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看着座上之人的模样:“成就霸业之道,亦有高下之分。霸者御兵,圣者御人。扫平四海、雄据天下,只是强者之态;海纳百川、兼容并蓄,方是王者之心。张弛有策、动静有序、宽严有度,则成万世基业,此所以汉武、始皇之别也。”他像模像样地挥一挥手,“然曙儿切记,自强为本!国君宣之以仁,实当心怀忧患,运筹帷幄于未然。国富兵强则民心自向,外邦来朝。如今三边初定,当御外以宽恩威并用,以恤民生,等待时机徐而图之。然切不可骄纵姑息,养虎为患。若空论而不治,令国外强中干,则本末倒置,天下危矣!”
公孙策默默听着赵曙学来的言论,不由自主拧紧了眉,半晌未言。且先不论庞统的治国之道是否高明,令他心惊不已的,却是他竟真的在教皇上。不论是出自一时心血来潮兴之所至,还是有意为之,其中含义,不由得他不去反复猜度。
“先生?先生!”
公孙策的手被人抓住摇了几下,才令他一时回神,低头对上赵曙闪烁的眼。
“怪不得王舅不让朕和任何人说。他的这番话,连先生听了都会发呆。”赵曙调皮一笑,偎在公孙策身旁,连连摇着他的手臂,“先生,反正也已说了,那先生告诉曙儿,王舅的话和书上相比,对是不对?”
公孙策勉强一笑:“皇上,既然王爷交代过,那今后他私下对你说的话,除了亲信之人,还是别随意往外说了。”
赵曙点一点头:“曙儿知道的。王舅既特意交待了,定自有道理——可是先生还没说呢。”
公孙策被他缠得紧了,只能细细想过方才听到的内容。纵他万般挑剔,也不由叹一句庞统可算是将治国谋略讲到了实处。他蹲下身去为幼帝整了整衣襟:“皇上,您再仔细想想,王爷说的和书上说的,其实并不相悖。为君之道,在乎根本。先正心修身,‘惟明克允’,方能做到像王爷说的那样。”
“哦。”赵曙偏了偏头想了片刻,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他撇了撇嘴对公孙策说道:“算了,反正王舅总说朕还小,先把他的话记着,以后就能慢慢明白了——先生,曙儿饿了。先生陪曙儿一起吃些金丝糕吧?”
韩府管家恭立于学士府厅前的时候,正是京内华灯初上之时。漫漫的冬雪纷纷扬扬,染得天地皆素,令一向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汴梁街市,平添几分安静。之前公孙策正打算开始用膳,下人忽报韩琦的管家来访,说是受主之意,请他过府小酌。
自最初一番示好之后,公孙策也曾和韩琦私下见过几面,以他邀约为多。那个总是带些清冷的才子偶尔主动,也不过是散朝之后和他一起走上一段、几句闲谈,如今日这般如此正式地打发了人来请,还真是头一遭。思及此处,公孙策放下茶盏,对那管家温和一笑:“那就走吧。”
一顶软轿在汴京城内兜兜转转,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处院落门前。韩府管家小心地为公孙策卷起轿帘,客气地说着:“大人小心路滑,今儿个雪大。”
公孙策躬身出轿,身后青色的大氅无声无息地垂落于地。他一路跟着殷勤的管家,绕过雕着祥云瑞兽的照壁,迈进了眼前这座尚书府。内里厅堂回廊古拙质朴,除檐角那一小串夜来照明的风灯之外,一眼看去再无甚装饰。絮絮落雪压着满园松竹,处处皆是端正,简极致雅。公孙策暗暗在心中赞道,京畿才子果然自有胸襟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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