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这样……都是我的错……」末了,李燕歌道:「再也无法考科举,从军却还是可以的。解元的头衔拿不回来,也许……能还他一个将军吧……」
皇甫卿道:「令弟自小习文,连条鱼都没宰过,要他突然从军上战场,恐怕太难为他了。毕竟隔行如隔山,其实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这是他现在出人头地唯一的干净出路。」
皇甫卿有点不悦,他一直认为李燕歌是值得自己出手相助的人,可如今的话怎么如此市侩?似乎是为了弟弟着想,却实在有偏私的嫌疑。要过的好,平安顺当便已是福气,何必非得要有个官职出人头地?皇甫卿想起了朝中的一些同僚,他们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或亲眷谋个一官半职,不是削尖了脑袋到处巴结,就是将手中牙签大的权力舞的跟齐眉棍似的。便道:「李公子,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如果硬要赶鸭子上架,只怕最终会害了令弟。」
皇甫卿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李燕歌还是从他和细微的语气表情变化中读出了他的心思。
李燕歌笑了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住自己的心口,道:「我的心里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由我将它带到棺材里去。」
他停了停,滞重而缓慢地道:「这个秘密就是:向官府秘告王富贵是贱民子孙的人,就是我。」
什么?!皇甫卿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说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如果告密的人就是李燕歌,这些日子来李燕歌做的事情又算是怎么回事?
李燕歌干笑了几下,道:「从小我就隐隐晓得自己有个孪生兄弟,因为三春晖的老鸨其实就是我娘。新科举人出榜那天,娘笑的很开心很开心,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疯了。我讨厌她的笑容,更讨厌披红挂彩春风得意的解元郎。我们同父同母一胎所生流着同样的血长着同样的相貌,凭什么他能当解元郎,我却只能待在娼户中?他只不过运气好,恰巧是被父母选中的那一个。」
皇甫卿目瞪口呆地听着,李燕歌接着道:「于是我去报官,去告密,去告诉天下人,这个解元郎其实是贱民的子孙!他的父母是娼妓!他的兄弟是娼妓!所以他自己也是!」
半晌,花厅中寂静无声。李燕歌偏着头不去看皇甫卿的反应,低声道:「在大堂上的最后对质,我等着他惊慌,等着他疯狂,等着他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死硬否认到底,等着他对我和娘口出不逊,然后我就要好好地嘲笑他,骂他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良心却被狗吃了。我要狠狠地把他踩在地上,踩得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我料错了……」
李燕歌抬头,眼里带着水光,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他在大堂上,在西京府尹和所有人面前认了我。他说:『我可以不要功名,却不能不认自己的兄弟。』……哈哈……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那么丑陋,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是我才对。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脸来面对他,他是那么干净,我却是污秽不堪。身体脏了,连心也是脏的……这是个绝对不能说的秘密,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说,可它却在这里跳啊跳,咯的我直发慌。」
李燕歌突然拉开椅子站起来,旋身面对皇甫卿双膝砰地敲击在地砖上,然后深深叩首。皇甫卿大吃一惊,急忙站起去扶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王富贵从厨房取了盐,回到花厅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
李燕歌压住皇甫卿想要搀扶自己的手,道:「我毁了他的锦绣前程,在他面前我罪孽深重,他却还是待我以诚。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还他一个解元郎?我只是一介娼妓,比乞丐还要低下的贱民,除了身体外我一无所有。皇甫大人,您说,我该怎么办?」
皇甫卿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李燕歌原来怀的是补过之心,种种所谓市侩行径只为弥补当初一念之差筑下的大错。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如果李燕歌的种种表现全是在玉廷的授意下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而演出来的,也未免太过煞费苦心了。
王富贵跑到李燕歌旁边也去扶他,「哥我早就说过这不怪你,是我自己命不好。」
李燕歌拉过王富贵,让他也对皇甫卿跪下,「来,给皇甫大人扣头。」他按住他的后脑勺往下摁,「皇甫大人是你的恩人,多给他磕几个头。磕响头。」
王富贵乖乖照做。他虽然先前就已拜过,但对恩人拜再多次也是应该的。皇甫卿急忙阻止王富贵。「不用了。区区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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