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领着装有他爸生前留在身上最后几样东西的透明塑封袋回到家里,怔怔的发了会儿呆,他知道后面还有成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可他现在脑子里全是阵阵的钝痛。
他脱了鞋子,衣服,躺到床上,盖上被子,每一个动作都做的十分缓慢。
他闭着眼睛想赶紧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睡醒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在等他。可是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爸面目全非的脸,苍白冰凉的肢体,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沉寂的,一动不动的,再也不会拉着他的袖子跟他说,儿子,最后一次,我就赌最后一次,你帮我最后一次。
他又想起在医院里,人家问他,你家有其他大人吗?你妈呢?
莫晓记得,他中学和高中的老师都问过差不多的问题,在每一次家长会属于他家长应该坐的位置始终是空缺的时候。
其实n_ain_ai也帮他去开过几次的,但是她年纪大了,文化程度也不高,老师和她的交流是很困难的,老师为难,n_ain_ai也紧张。
莫晓后来就不太告诉n_ain_ai要开家长会的事了。
中考和高考填报支援时,班主任都和他说,莫晓,一定要让你家长来一次,我们一起谈谈你报志愿的事。莫晓应承着带着模拟的志愿单回去,第二天交上去一张自己作了主填完的表格。
老师不懂,他自己可以安排自己的事情的。
因为妈妈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大人了。
他一个人放学后去菜市场j-i,ng打细算着买几颗西红柿,几颗j-i蛋,一些挂面,一个人在家做饭,吃饭,一个人温书学习,一个人洗澡,睡觉,一个人面对上门来讨债的凶神恶煞的叔叔们……再大一些了,比如这几年,他又一个人慢慢的开始还债。
他就像曾经承诺过他妈那样的,坚强,勇敢,用力的生活着。
这些事情他一个人都做过了,做好了,那么这一次爸爸的事情他也一定能处理好的。
他承诺过妈妈,也承诺过邢北,他照顾的好自己。
所以,他不需要家里的大人,他自己就可以。
大概血缘关系之间是存在一些心灵感应的吧?
莫晓第二天一早很意外的接到了n_ain_ai的电话,n_ain_ai在那头挺着急的问他,晓晓,你和你爸爸都好吗?n_ain_ai昨天下午不知道为啥,忽然心里慌得很,摔了好几只碗,晚上睡觉又做了不好的梦……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莫晓本来计划的好好的要怎么先瞒着,可刚一张口喊了声n_ain_ai,嘴里苦涩的感觉就蔓延开来。
n_ain_ai不停的在电话那头叫着他,他看着窗外绿的发亮,生机勃勃的树叶,良久,才说,n_ain_ai,我今天回来一趟,家里是出了点事,我回来再跟您和爷爷详细说吧。
老家虽然离他们在的城市并不很远,但目前还没通火车,莫晓要先坐上两个小时的大巴,再转县城特有的乡间巴士,最后才能搭上小三轮车,摇摇晃晃到达爷爷n_ain_ai家所在的村组。
莫晓跳下小三轮,远远的看见n_ain_ai小小的身影已等在家门口,脚下这百八十米的路就真的太短了。
“晓晓!回来啦!你跟n_ain_ai说说,到底怎么了?你电话里没说清楚,n_ain_ai急的一上午做什么都没心思了!”
“n_ain_ai……n_ain_ai,我们进屋去说吧,爷爷在里面吧?”
“哎,在呢在呢。”
他爸是爷爷n_ain_ai的独子,是这个村组当年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又得了个金饭碗的工作,娶了城里的媳妇儿,后来更是出息大了有自己的公司,做了生意,把老两口接到城里享福去了。谁家说起来,不得夸着捧着,竖个大拇指啊。
可惜享福日子没过几年,老两口就又回来了。
老人要面子,哪里肯说是儿子家里败了被要债的逼上门搞得没法正常生活了,只说是住不惯城里,总记挂着老家,这才回来的。
这个孽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老婆走了,留下那么小的孩子,他都不清醒,还要不管不顾的去赌。幸亏晓晓是懂事的,只盼着晓晓以后能争气,这个家才有点希望。
有时候怨极了,互相也不是没说过宁愿没有这个孽子了的气话。
但毕竟是气话呀。
n_ain_ai躺在里屋的床上,眼眶里流下的泪像是蜿蜒的小溪,莫晓挨着她,那眼泪像是怎么样都抹不完的,爷爷立在一边红了眼睛沉默不语的抽着烟。
莫晓不知道要怎么劝他们好受一些,毕竟他早知道,叫一个正在难过的人不要难过是一件非常无理的事情呀。
莫晓只在老家住了一晚。
他还有很多手续需要去办,他爸的遗体也不能停在太平间太久,要马上联系殡仪馆安排后面的事情。按照老家白发人不送黑发人的规矩,爷爷n_ain_ai是不能去参加告别仪式的。即便是没有这个规矩,莫晓看着两位脸色灰败,一夜间苍老更多的老人,也不能让他们一起去。
隔天大清早,他们一直送莫晓到了坐乡间小巴的车站。
n_ain_ai用一双干裂的,布满沟壑的手抚过他的脸,她的孙子她的晓晓,是这世上最懂事的孩子,发生再大的事,承受了再多的苦,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一次。
“晓晓呀,我们晓晓的命真的太苦了,我们晓晓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让他过得这么难?等有一天我们两个老家伙也两腿一伸,走了,还有谁来疼我们晓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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