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长安下起了雨。
暮春时节的春雨很温柔,悄然无声,随风入夜。
狄仁杰坐在房中,捧着一本论语,但目光显得有些散乱。
很明显,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明空那番话,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来,又为什么卷入玉枕案,耽误了课程不说,还无法脱身呢?
说到底,是我被影响了!
裴二哥的话没有错,只是我有些好高骛远。
还没有考取明经,就想着要增加历练。当然,增加历练并不是一件坏事,可我却失了轻重。历练、读书,孰轻孰重?对如今的狄仁杰而言,先读书才是根本。
不行,我要想办法,赶快从玉枕案里脱身。
笃笃笃!
屋外有人敲门。
狄仁杰从沉思中醒来,起身走过去,把房门打开。
“阿弥,这么晚,有事吗?”
“大兄,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狄仁杰侧身,把苏大为让进房间坐下,还到了一碗蜂蜜水给他。
“大兄还在看书?”
“哦,也没有,只是想一些事情。
喏,洪亮刚把洗脚水送来,我正准备泡个脚,然后睡觉。
阿弥,你刚才说有事找我,究竟是什么事情?我知道你,若非大事,你不会敲门。”
虽说狄仁杰住在这里,但平时苏大为很少会来找他。
苏大为想了想,道:“我刚才准备睡觉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是关于玉枕案。”
“哦?”
“那天我又去吕家酒肆勘查现场,无意中从陪我一起勘查的老司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老司是谁?”
“大安坊的武侯,是个老油子,老江湖。
那家伙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本事,可是肚子里有货。就是有一点,他一喝酒,嘴巴就把不住门。我找杨义之杨班头打听过他,三教九流厮混的很熟。里坊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若非好酒,嘴巴不把门,早就被调到衙门里了。”
狄仁杰把袜子脱下来,轻轻揉动脚心。
他一边听苏大为说,一边把脚放进盆里,浸泡在热水中,微微呲牙。
“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吕掌柜是个鳏夫,也没什么亲人。
之前他那酒肆很赚钱,但却很少见他有什么花销。他死之后,我们并没有在他家里找到什么钱物。所以我想,他的那些钱去了何处?要么他花掉了,但老司已经否认了这个可能;要么,他藏了起来。但藏在什么地方,就没有人知道了。”
“你是说,他可能把玉枕和钱物,藏在了一起?”
“很有可能啊。
虽然他后来被诡异夺了身子,但他的记忆怕也一并被诡异夺走。”
“不对!”
狄仁杰双脚在盆里轻拍,翻起一层层水花。
“我们之前推测,他和那高句丽鬼卒,可是一伙的。
那日高句丽鬼卒不就是找那胡人交易吗?如此一来,吕掌柜怎可能藏起玉枕……慢着!”
狄仁杰站起来,衣服的下摆,一下子滑入水盆之中。
“如果我们之前都猜错了呢?”
对于狄仁杰的思想变化,苏大为有点跟不上。
“大兄,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高句丽鬼卒和吕掌柜是卖方,而那两个胡人才是买方,就顺理成章了。”
“吕掌柜是卖方?”
狄仁杰这时候才发现,衣服的下摆湿了。
他也不在意,把袍子脱下来,只穿了大袴和汗衫坐下,道:“高阳公主虽非庶出,但很得先帝喜爱。陛下登基后,对她也颇为宠溺,可说是有求必应,绝不推脱。甚至,高阳公主喜欢陛下的枕头,陛下二话不说,就把他使用的玉枕赐给了高阳公主……公主府的守卫森严,等闲人根本莫说偷窃,怕是想靠近都很困难。
但,如果是诡异,那就容易很多。
事实上,其他各府丢失被窃的物品,也都毫无线索。
一家如此,难道说家家如此?皇室宗亲的府邸,总不可能都那么松懈,任人偷窃吧。”
“所以……”
“那高句丽鬼卒,纵跃如灵猿。
吕掌柜又有夺舍之能,两人配合起来,怕是守卫再森严,也难以拦阻他们。那两个胡人,是买方。我已经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是粟特人,常年往来于西域和长安。他们收购皇室物品,带去西域,就能卖一个大价钱,而且无人会去过问。”
狄仁杰看上去有些激动,兴奋不已。
这个推理,能说得过去,而且很圆满,没有任何破绽。
但苏大为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真就是这么简单吗?那两个胡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狄仁杰缓缓坐下,露出了苦笑。
他轻声道:“裴君不愿再继续追查下去,只想尽快找回玉枕交差。”
“为什么?”
“他说,追查下去,他承受不起。”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裴君也不肯说。”
是不肯说,还是不敢说,不愿说?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门第高贵。三十岁即为长安令,可看得出他背后的底蕴。
连他都不想深究,只想找回玉枕交差。
如果是这样子,那么狄仁杰给出的答案,倒是一个最为圆满的答案。
嗯,用来交差的圆满答案。
长安的水,果然很深。
大唐的中枢所在,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尽是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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