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野进到可汗大帐。
帐篷很大,乃是百子帐,可容百人。
十几个拓跋部的大臣、将领坐在两边,拓跋倍斤高据上首。众人坐的都是胡坐。大多髡头小辫,衣多褐、白两色,各个把手按在膝上。也有一个唐人衣冠的。
勃野心道:“那个唐人,应就是代人孙冕了。”
孙冕是代郡的名士,博综经史,长於谶纬阴阳之学。倍斤闻其名,数次辟请他,孙冕皆不应。粗鲁也好,直率也罢,总之,倍斤忍无可忍,性子发作出来,遣兵数千,干脆把孙冕的家乡给围了起来,向县中说道:“不出孙冕给老子,屠你全城!”孙冕只好乖乖出城,自此附了倍斤。倍斤对他信重有加。尽管是个唐人,在拓跋部中,孙冕却对其军政诸策有极大的影响力。
丘敦犍向倍斤回禀:“可汗,秃发勃野带到。”
秃发勃野衣冠整齐,他摘下头上的鲜卑帽,按照北胡通行的礼节,按帽在胸,弯腰行礼。他是定西的臣子,代表定西而来,为定西国格起见,却不行跪拜大礼。
倍斤也不计较,说道:“坐下吧。”
侍卫从帐壁上取下两个挂着的胡坐,摆好。丘敦犍和勃野相继落座。
倍斤说道:“你的国书我看了。什么都没写。啰里啰嗦的,全是废话,花里胡哨的。定西王和莘将军派你来,究竟是为何事?”
昨天倍斤遣丘敦犍,问勃野要国书。勃野知道胡人不像唐人,没有那么多的礼节,也就没有再坚持当面给倍斤,给了丘敦犍。那里边的确没写实质的内容,都是礼节性的词句。
勃野说道:“我王与辅国使我来贵部,是为给可汗送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朔方郡。”
帐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乱。
拓跋倍斤说道:“朔方现在戎秦的手里,你们的大王怎么送给我?”
“铁弗赵染干,是赵宴荔的儿子,今投到了我定西。赵氏久统朔方的铁弗与杂胡诸部,染干悍勇刚强,深得朔方诸部的人心。我王与辅国欲用他为将,给兵十万,占取朔方!希望可汗能够遣派部众,与我国一起发起进攻。等打下朔方,愿与可汗平分其地。”
拓跋倍斤说道:“说了半天,是要我帮你们。这不是给我送礼,是叫我给你们送礼啊。”
秃发勃野笑道:“可汗,你不想要朔方么?”
拓跋倍斤说道:“想!”
“既然想,那又何必纠结是谁给谁送礼呢?”
拓跋倍斤摸了摸胡子,说道:“不用你们定西,老子也能打下朔方!你说给赵染干十万兵,牛皮吹得太大了吧?你们定西,举国也无十万步骑。我帐下精骑十万,稍作征调,可得步骑二十万,以之取朔方,反手可得。我又为何要与你们定西分?”
秃发勃野不慌不忙,郎朗笑道:“可汗说我吹牛,我确是吹牛。身为使臣,当宣扬本国之威,不吹牛怎么能行呢?但是可汗,你也是在吹牛吧?贵部而下尽管称雄代北,部众仅有数十万,如是男女尽征,老弱皆调,或许可得二十万兵,然而可汗,为了一个朔方,你值得这么干么?”
拓跋倍斤大笑,指着勃野,顾与诸人说道:“我喜欢这个小子!不愧是我拓跋祖上的种!”
秃发勃野说道:“勃野敢请为可汗分析。”
“你说!”
“贵部在可汗的统带下,蒸蒸日上,威服千里,来附的各部杂胡极多。可是,代北之地,就这么大。勃野来盛乐的路上,在途中看到,各部的牧场相连,帐落稠密,为保护自家牧场不为别家羊马侵食而发生的斗殴,屡见不鲜。是代北区区之地,已不足容可汗的部众生养了!
“朔方沿河两岸,水草丰美,少说能养十万帐之民,若得此地,可缓贵部地狭之急。可汗早前,两次攻打赵宴荔,窃以为,就是为此吧?唯赵宴荔得戎秦的帮助,可汗才两次获胜,两次都没能把朔方纳入治下。”
帐中一个面黄干瘦的鲜卑人啐了一口,骂道:“赵宴荔那狗东西!奸诈老贼!听说他被蒲茂杀了?杀得好!大快人心,解我心头恨!”
勃野不认识这人,但从他的话语,大概猜出,必是纥骨万。纥骨万带兵救援赵宴荔,结果被赵宴荔卖了,遭到孟朗、苟雄的趁其半渡而击,大败归还盛乐。他不憎恨赵宴荔才怪。
勃野想道:“素闻纥骨万是拓跋部的有名战将,从虏魏讨柔然一役,他连破柔然数部,深入千里,斩获数万,可以称勇。不意真人却这等瘦弱,如无缚鸡力。”
没有被纥骨万打断思路,勃野继续说道,“朔方与我国虽是接壤,然与我国有千里漠海相隔,就是打下了朔方,我国难道还能在朔方长久的驻军么?我王与辅国,说是与可汗对分朔方之地,实际上已经准备把这块土地全部送给可汗了!我军与可汗共克朔方,我军不取分毫之地,勃野适才说,我王与辅国使勃野来,是给可汗送大礼,是不是没有说错?”
“你们不要土地,打朔方作甚?”
“蒲秦势强,所以攻朔方者,我国是为了保我秦州三郡。”
“我明白了,你家大王与莘将军是想哄老子当给你们当箭靶子!打下了朔方,老子占据此地,戎秦定来攻我;你们的秦州三郡也就可以由此转危为安,你们就能坐在台上看热闹了。”
勃野正色说道:“可汗此言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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