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是不属于他的世界,这里的人一言一行,其实都是独立的,他没有必要再拧着自己不放,将恩怨算到不同的人头上。
毕竟,那些都伴随着他的死,过去了。
聂寻秋一来,成了话题的中心。
他年纪不太大,年中才满三十。他长在哥伦比亚,被厉回笙收养后送往了美国读书,十五岁进入大学完成四年本科,又申请了为期四年的医学院博士课程,经过四年麻醉住院医师培训之后,成为了一名麻醉医生。聂寻秋在名校附属的医院内跟了不少台大型手术,正式工作两年后,他自学热带医学,又前往纽约,通过考核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
彼时安哥拉长达二十七年的内战结束,满目疮痍的国家医疗资源紧缺,聂寻秋没有犹豫,和同行的来自欧洲、古巴的几位医生,一名财政人员,几名后勤,毅然决然地到了被炮火击溃的世界一角。
“厉先生发生意外时,他的家人没能联系上我,等我在驻地接到死讯后,我能否赶回去已经不重要了。他将所有的财产均分为了十份,六份无条件捐赠给了我所加入的医疗人道救援组织,两份由他的女儿继承,另外的两份,厉演先生,您是受赠人。”
聂寻秋并不将厉回笙唤作父亲。
他名义上是厉家大伯的养子,可对方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亲力亲为抚养,更像是在法律上给了他一个身份,又在学业上提供足够的金钱资助,厉回笙也并不时常与他联系,听到还是少年时候的他别扭地叫父亲,知道他心中有疙瘩,说了句称呼随意。
他就这么敬重、疏远地叫了厉回笙十七年厉先生。
聂寻秋足够自立、聪颖,勤勉,繁杂漫长的学时被他一一攻克,成了一名优秀的麻醉医生。
厉演道:“遗产?并没有律师找到我……我也没有为大伯做什么,受之有愧。”
“这个决定也是被厉先生女儿认可的,他在您父母死后没有尽到长辈的责任,所以想在身后尽可能给您一些补偿。正好我也没有与你们见过面,所以先律师一步过来了。”
厉沛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眼神擦过。
这个世界实在太不一样了。
寸和不会用这么平和的语气说话,他从来谦恭而冰冷,问什么答什么,和他交流就像是单方面的输出,厉沛曾经和他相处得很累,也是后来时间长了,才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一些。
但厉沛也知道,那些和声细语不过是迎合,是再敷衍不过的虚情假意。
石头就是石头,哪怕捂热了,砸开里头,也依然是冷硬的。
他怎么会妄想,以水穿石呢。
晚饭吃得融洽,他们谁也没有喝酒,祝逢今觉得兴致正好,邀请所有人去他家里坐坐。
从温暖的室内出来,隆冬的风肃然吹过,厉沛的头不免有些疼。
他拒绝祝逢今的好意,对方也没有做多挽留,每年祝逢今的后半场他向来不会出席,厉沛不能喝太多酒,蛋糕也非他所爱,往常这个时候,厉沛都是独自回家休息。
季常青将手抄进衣袋里,厉演察觉到,手揽住妻子的腰,轻轻往身边带了带,两个人靠得近一点,似乎更温暖。
聂寻秋站在厉沛的身旁,他感到对方往前踏了一步,稍微侧了侧身,像是将自己挡在了他的身前。
聂医生身材高大,驻地医院条件简陋,人手紧缺,连外科医生都会一同押送药品,没有健壮的体魄,根本扛不下来连轴运转的工作。
实际他只是在婉拒祝逢今的盛情。
“不请自来已经是冒昧,就不再打扰你们了。我住的酒店不远,打车回去很快。”
自作多情成了习惯,其实不太好改。
厉沛想。
厉演当然不会放客人独自离开,他思忖:“我们还有些事要跟逢今商量,平姐得回一趟医院,那不如小沛送送聂医生吧。”
即使他心里拒绝与聂寻秋过多接触,但他仍点了点头,不假思索。
没什么好避让的,聂寻秋不是那个人。
习惯也总会被另一个习惯代替。
厉沛将车开出庭院,按下门锁,聂寻秋坐上副驾驶,说了一个不太有名的宾馆名字。这座城市他从小生活到大,可终究是从另一个时空过来,建筑物日新月异,许多东西他早就记不住了。
他在便携导航仪里逐个判别,聂寻秋自知在厉沛面前闹了笑话,道:“从安哥拉回来,我还没有租到合适的住房,就暂时随便找了家酒店。我对居住的地方没有太高的要求,这种天气的话,有足够的热水就好。”
在驻地,长时间的战乱使整个国家陷入了严重的饥荒,每一滴称得上干净的水都被当作能够饮用,即便如此,他们的医院每天接收的除了战后复诊的士兵,就是因为胃**疾病被紧急送医的孩童。
十五天洗一次澡已经算作频繁,聂寻秋尽量保持干净,剃掉了多余的头发。胡子因为每天疲于打理而疯长,他接诊的小孩子并不全都听话懂事,顽皮的会伸手碰碰他的胡须,压根不信他还不到三十岁。
在任何国家成为一名医生,都不是一件三年五载就能完成的事,不同于国内大部分医生与之付出的劳动不成正比的收入,美国的医务人员薪酬很高,聂寻秋对自己的教育背景只是草草带过,但厉沛能推测出来,他是卓尔超群的那部分人。
放弃丰厚的收入,在和平发达的国家生活,到最艰苦的地区行医,从天堂看到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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