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轩本是笑意盈盈,蓝泽却一时冷寂,幽幽一句:“入宫二十载,才得赐一冠,到底是我无用。”
看蓝泽妆台之上,一只小巧银冠,偶生几朵杜宇,不过以琉璃簇就,非贵重之物。隐隐见萼叶间多有积尘,想是陈年旧物。
寒轩见此,只可宽言相慰道:“终得拨云见日,尚不算迟。”
蓝泽却眸光一凛:“陛下昨日问我入宫多少年岁,我答我自麟皇年间,便拘养于内,如今已二十余载。陛下不过不以为意,只道:‘你倒是一味闲云野鹤,躲懒宫中了。’”
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蓝泽言语浅淡,然二十载空房冷暖,如何不是锥心之痛。
寒轩尚未及劝,蓝泽却轻笑一声:“今宵欢愉有何用,倒不如万古安枕来得洒脱。我既二十载年华徒纵,便要比他多活二十载,才算心下稍慰啊。”
见蓝泽自宽,寒轩微生喜色,只执手低语:“只要娘娘心意坚决,这宫中,陛下便是最好对付之人。”
蓝泽含笑起身,行至窗边,一声急哨,便见一只鹰隼,乖巧落于窗前。蓝泽轻抚其背,浅笑道:“古人云:‘取其向背性,制在饥饱时。圣明驭英雄,其术亦如斯。’何止调兵遣将,宫中窃宠得幸,莫不如是。”
尔后数日,蓝泽一扫颓势,扶摇直上,已成专房之宠。旁者虽多怨语,却只如微风偶作,纵览宫中,这一池浑水,到底是波澜不惊。
天阙驻于漩水,多有观望之意。战事暂缓,皇帝亦是起居如常。倒是那簇蕊裁红之事,皇帝再未提一语,寒轩心有戚戚,亦不敢轻言。
正巧今日梁勋来书,观其隐语暗号,便知其安好,寒轩心中添了几分畅意。其书中言及,天阙虽是骤然起义,然行伍整肃,后备充裕,分毫不乱。此言倒教寒轩心中略起几分暗尘,细想去,却不得分明。
宫中诸事繁杂,寒轩亦无多余力,劳形一日,待得月华初照,目送蓝泽入了德驰殿,寒轩交代一二,便欲携枝雨离宫。
自德驰殿出,必经茂苑殿,才可至穹汉门。每过此处,寒轩都举目而望,长洲茂苑,飞阁流丹,煊赫无匹,只是命途跌宕,覆手而空,不觉心生怅惘。
见寒轩面有清愁,枝雨便问:“陛下未曾追查,大人是怕别有隐情,其将东山再起?”
寒轩见枝雨纯良之态,不觉含笑:“我只怕我们万事顺遂,却是早落人毂中,更有后患。”
枝雨神色微抿:“跟了大人多日,大人心中忧患,总似多于旁人。”
寒轩一抹苦笑:“居安思危,安不忘虞,总要好些。”
至此二人止语,相携前行,向穹汉门去。
然未行几步,听得身后有人唤了句“领宫大人”,二人回身相顾,见十数宫人,严装冷面,立于夜色之下。其为首着,穿戴仪制与寒轩无二,寒轩便知不容小觑。
见四下并无旁人,寒轩二人不觉心惊。头上一顶流云惊凤冠,更觉不堪其重。
寒轩尚谨慎观望,那边却言辞恭谨:“领宫大人无需惊骇,本座是密宫,宫中出了要事,需大人与本座同去,恐要阻大人归程。”
自入宫后,便不曾拜会密宫,宫众亦是讳莫如深。此时骤至,寒轩亦恐横生枝节。
“不知何事,要大人如此周折。”寒轩与其客气,可那边眉目淡然,了无颜色,更添寒轩心忧。
“大人随我去便是,宫中规矩,怕是不便宣之于口。”
寒轩只得随行。见其去处,分明是那茂苑珠宫。寒轩一语不敢发,默然前行,那十数宫人,则持灯同往,将寒轩围于其中。
宫灯暗淡,照得那青砖碧瓦,秋虫飞扑,只一片凄惶颜色。
入了宫门,见满院各色牡丹,晚丛碧芳,殷红腻绿,氛氲宝檀。然秋风早至,又似多日无人打点,那群芳玉蕊,难免萎败,只恹恹垂首,消瘦摧折,不忍一顾。
一只雕车,正停于院中,甚是华贵。抬眼望去,整座茂苑殿,似与往日不同。定睛而视,自窗看去,只看得殿中,那红妆宝镜,青琐银簧,皆已不再,唯余一座空殿,伴残帘半卷,庭帷空张。
延贵妃携侍女立于轿前,头上一顶簇蕊裁红冠,意态高华,纵面有雨痕,双目泛红,那傲物之态,却不减半分。
寒轩讷然随于密宫之后,行了个大礼,便听得密宫道:“臣等依制,恭送娘娘离宫。”
如此一句,寒轩只大惊失色,微微抬首,余光中见延贵妃那国色姿容,亦生颓意。月华之下,分明见其鬓角,有一缕银丝,才心中大彻。
见延贵妃不加理会,密宫愈发恭敬道:“娘娘数日前便已见华发,却知而不报,本有违宫规。陛下念在娘娘出身贵重,更是于驾前敬奉半生,不忍怪罪,矜宥至今。然祖制不可违,陛下隆恩,晋娘娘为皇贵妃,封号加为佳延,望娘娘安常守份,颐养天年。”
听到此处,延贵妃眼角有珠泪偷垂,苦笑一声:“那便谢主隆恩吧。”
延贵妃转身,目色幽深,觑着寒轩,对密宫淡淡道:“尔等且去门外候着,本宫有三两要紧话,当于领宫大人交代。”
密宫面不改色,纹丝不动,只谦恭道:“娘娘让臣下为难了。”
“本宫已是将死之人了,烦请大人积德。”延贵妃泠然一句,密宫亦无可多话,缓缓起身,领人退于门边,默然立住。
院中唯剩三人,宫梧殿幄,应凉风而动,广庭秋深,碎虫诉月,一片凄清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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