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轩应雷声而醒,看得枕畔天阙,眉间仍是一片舒展。
逐打窗之声,盈盈望去,只看得万山浮动,千里顽云。那劲风穿林,似有拔山之势,骤雨倾盆,如见天河决堤。
寒轩起身披衣,才见昨日那件轻纱,又复藕荷之色。
风雨如晦,柔柯阁中黯然一片,寒轩轻唤外室溪见,便要点殿内正中梁上那一盏八面琉璃灯。
点灯之时,天阙惺忪睁眼,亦是醒了,看窗外苍龙正欢,这边殿中烛火乍起,如晓光穿户,自八面琉璃灯中投出,照得室内一片斑驳疏影。
忽而天阙眉中略有不畅,定睛看着殿中景象,才开口:“我记得旧时点这灯,你妆镜之上是熠熠一片,今日怎得只如残月抱云?”
寒轩回首去看,铜镜之上亦只明暗交叠,似非旧时情状。
“许是昨日匪人入得阁中,不意动了这灯吧。”寒轩道,“此灯虽美,只是明时殿中一片参差光影,夜里看来,倒有些瘆人。”
天阙怔怔良久,寒轩并未在意,只示意溪见,领人入殿服侍二人梳洗。
待得事毕,寒轩见天阙面含不豫,坐在床沿并不言语,便对旁人一句“你们都下去吧”,自己婉然坐于天阙身畔,问道:“这灯可是有何掌故?”
天阙掬寒轩入怀,浅浅道:“灯虽工巧,总也只是凡物罢了,无妨的。”
二人默然一刻,天阙低眉看怀中玉面,才吐一句:“柔柯阁哪一件不是父亲的心思,旁人如何能解。”
寒轩听天阙提及旧事,便宽慰道:“此后的桩桩件件,便都是你的心思了。”
天阙亦生一抹幽微笑意,不语片刻,再道:“今日颠风暴雨,不知姐姐昨日受惊,今日可还安好,午后你且去瞧瞧吧。”
寒轩闻言,只一时为难:“我与之有亲疏之别,怕是……”
“姐姐要强,我去怕是受惊之外,会更添郁结。”
“我本想着,贵胄王侯之家,雨露广施本是寻常,府中又是向来只有正妃,你二人如何诀意至此,冰霜难涣?”
“辛苦经营,休休倦役,不过覆手一场空。本想旌麾争起,无奈玉颜先弊。”天阙叹,“她母亲才略过人,于宫中王府、内院朝廷,均如鱼得水。苦心筹谋多年,王府才蒸蒸日上,父亲才得以威势坐大。只不想未曾享一日安乐,其却一朝玉陨,万古成空。而我母亲贸然入府,独揽欢爱,坐享其成,姐姐心中不豫,亦属寻常。”
“一人‘貔貅威镇,虎韬熊略’,一人‘花浓上苑,鱼游春水’,到底是不同。”寒轩亦是轻叹。
“我年幼,又是男儿,父亲难免多关护些。姐姐冰寒雪冷,大多是这个缘故。”
见天阙面色怅然,寒轩便柔声道:“我午膳后便去。”
天阙神色舒缓,轻抚寒轩额发:“姐姐若不在月如阁,便是在吟秋馆。”
寒轩看天阙目中略有寂寥之感,便欢颜道:“如何一早便想到姐姐?”
“不过你提了一句昨日之事罢了。”天阙略收神色,放下寒轩,起身出门。
“廊中有所缺漏,记得撑伞。”寒轩轻轻道一句,便看着那笑靥,隐于潇潇风雨之中。
一日暴雨,黑云无际,满目昏晦,了无丝毫喘息。人言“若决千仞溪,追奔下天铠”,差可拟之。
因天阙交代,用过午膳,溪见便撑伞伴寒轩下了柔柯阁。廊中流水早已成溪,一双薄纱绣鞋才行几步便已湿透。然纵此行艰难,寒轩也无可奈何,只看雨中松篁愈健,擎荷如只只绿扇,款款而翻,倒有情致。
行至未半,隐隐见远处,思澄平匆匆入了那书史溪山堂。忆及天阙早上沉郁脸色,更兼当日思澄平夜入月如阁之事,寒轩不免心生忌惮。
到山下园圃之时,见萧遇撑一把大伞,将君月紧紧护于怀中,二人艰难行于那滂沱急雨里。
寒轩站定,只待二人上得阶来。萧遇收了伞,二人早是衣衫尽湿,恹恹贴在身上。君月肤如凝脂,此时偶沾雨珠,如桃花蘸水,更见清妍。
君月怀中抱着一只竹篮,篮中数个新桃,沾了清露,红粉相宜。
寒轩只问:“今日天水骤倾,道中泥泞难行,你怎还去摘桃?”
君月略有羞涩,偷偷觑萧遇一眼,低眉道:“他今日得世子急召,听闻内宫出事,恐近日将入营寨,怕再吃不到今年的新桃了。故而纵是今日卒风暴雨,我亦要去摘的。”
萧遇未有言语,只复紧紧搂住君月瘦削的肩背,满面含情。
寒轩看二人情浓,心生暖意,可听其所言,难免担忧,便问:“世子今日亦走的急,不知到底是何眉睫之危?”
“我亦不知,故正要去书史溪山复命。”萧遇对寒轩答道,转而低头柔声对君月说:“你且先回阁中,待我今日事毕,定来陪你。”
君月含羞,略略点点头。萧遇便将手中之伞塞入君月手中,自己披风冒雨,健步向书史溪山而去。
寒轩与君月相伴而行,只叹:“见你二人,才知何谓鸳俦凤侣,比翼连枝。”
君月面有红潮,低低道:“你与世子亦是天造佳偶,见你们琴音相喝,泼墨丹青,我是极艳羡的。不似我,什么也不会,只是一个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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