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说着,转头看向他的同伴,尚在贝克兰德大学校园学习的、青年时代的阿兹克·艾格斯。这个时候的阿兹克眉眼还没有彻底长开,面孔上余几分年轻人所特有的青涩意气。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眼神是如此深邃、沧桑,仿佛其间也有一条河水,万古奔流。
他们的声音渐重合到一处:
“……究竟是记忆的消逝,还是灵魂的泯灭——才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回答克莱恩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黑暗中传来的悠长呼吸。
他的眼睛什么都无法看到,他的灵性什么都无法感知——这也许是一件好事,甚至,一种保护,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真理与未知,并不是拥有足够勇气、乐观和觉悟就能承受的。克莱恩只无端觉得那于黑暗中蛰伏的是一个庞然大物,超出了他认知与想象极限的可怕生物……
祂无所不在。
最纯粹的黑暗,不如说是最原始的虚无,可克莱恩又隐隐能感觉到,那虚无之中自有一种韵律,无形的,却又有序的……好像无数看不见的灵环绕在他周围。那是温柔的,安宁的,永恒的……
不知何时起,那悠长呼吸的频率与克莱恩记忆中通过占卜所听到的已有所不同。
“变化。”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某个遥远得不真切的地方响起。
祂正在醒来。
克莱恩低下头,出于一种发自内心的、最真挚的敬畏:
“这是否就是您千年来所不断追寻的答案?”
“很遗憾,克莱恩,你知道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身着白衬衣、燕尾服的鲁恩绅士摘下丝绸半高礼帽,将一捧由冬青、樱草、金钱花组成的,沾着露水的花束放在白色的墓碑前。
那块沉重的大理石板底部沾有湿润的泥土,工整的凿痕上残留着细小的石沫:
安娜·菲尔德(568-609)
克莱恩的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位黑发褐瞳、五官柔和的姑娘。她总爱在秋天的傍晚坐在秋千上眺望远方金色的田野,嘴里哼着哀伤婉转的小调。她的歌声是如此动人,连过路的莺鸟也要落下聆听;她柔软的黑发高高扬起,宛如一面飘扬的旗帜。
悼念的人群已经散去,远处教堂唱诗班的挽歌还在暮色中久久回荡,纯净的童音空灵不似存于凡间:
“噢,地狱的威胁,天堂的希翼。只有一事是真呀:生命飞逝……”*
男人默默伸手拂去墓碑上的泥土与石渣。古铜色的大手抚过逝者的名字,犹如抚过少女玫瑰般娇嫩的脸颊。
祂退后一步站到克莱恩身边,目光没有从石碑上离开。
祂们于墓碑之前、天地之间长久地伫立。哀悼的人群来了又去,去了复来。其中总有一个金发灿烂的男孩,在墓碑前留下一支红色的玫瑰;鲜花转瞬凋零,男孩来了又去,去了复来,直到第三十一支玫瑰也零落为尘泥,墓碑前再无人出现。只有空灵的童声还在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歌唱:
“一事是真呀,其余皆谎:花开一度后将与世长辞……”
天上星河流转,人世不断变迁,时光长河奔流永无息止。野草漫溯掩盖石板又枯萎腐烂荒芜为灰土,风沙于坚硬的岩石上留下刻痕又抚平刻痕。最终在不堪重负的悲鸣声中墓碑断为两截轰然倒塌。
唯有祂放下的由冬青,樱草和金钱花组成的花束,仍是那样娇艳柔软、鲜活欲滴。
“我无法回答你,克莱恩。”祂转身戴上自己的礼帽,“因为这既不是你需要承受的知识,也不是你旅程的终点。”
“请给我一些提示。”克莱恩执拗地请求。
“我告诉过你了,”祂平静地看向他,“只有一个阿兹克·艾格斯。”
“是啊,只有一个阿兹克先生……”克莱恩闭眼嘟囔着,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慰着自己,却总觉得不得要领,很快被无法纾解的yù_wàng逼到眼角发红。
“阿兹克先生——”他极力睁开湿润的眼睛,用拖长的、黏糊糊的语调请求着。他的乞求很快得到回应,男人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开始以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顶弄他的身体。克莱恩被颠得舒服,一下一下喘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抚摸阿兹克的脸庞,指尖从对方的额头开始一直滑到下巴,突然低声笑了一下:
“……可您真的只是我的想象?”
有着古铜色皮肤与柔和五官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抚摸他的头发。
克莱恩颤抖着,奋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打开双臂抱住了阿兹克的肩膀。后者不得不在他腰上托了一把,克莱恩便顺势倒在男人怀里,探头含住对方耳垂连同上面的那颗小痣。
“那么,您会帮助我吗?”他的声音因啧啧的吸吮而含混。
他听到耳边传来的低沉叹息。
祂说:“当然。”
当然——如你所愿。
灰雾簇拥的巨大神殿之中,祂们分坐于长桌两端无言对峙。
笃,笃,笃……
祂的指节在斑驳的桌面上敲击着漫不经心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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