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氏边说边哭,她原本也是殷实人家的老太太,表述能力没有半点问题,一段故事被她说得惊心动魄,听着故事的羽林卫都沉默不语。
唯有被她护在背后的贾士廉懵然不知,一时疯癫一时糊涂。
见芈氏哭得太伤心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草根编成的小垫子,摊开来,里面包裹着七八枚被挤得破破烂烂的草莓,他将这几颗草莓捧到芈氏跟前,又是那一口略带乡音的官话。
“娘,甭操心啦。这是儿孝敬您的,吃吧吃吧,好日子在后头呢!”
看着傻子用手温柔地拍那老妇稀稀拉拉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衣长宁眼眶都有些红了。
“查。”
“查那严府的客人是谁。”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残害生员的凶徒是谁。”
谢茂指着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子俩,吩咐道:“带上他们。这事儿查不明白,朕就不走了!”
芈氏老妇悚然一惊,又带着惊喜地看着谢茂:“您……您……”
“朕是皇帝。”
谢茂指着漆黑的夜空,“你既撞上了朕,朕必给你一个公道。”
衣飞石却看着芈氏背后傻乎乎的贾士廉,若有所思。
若男尊女卑的所谓纲常是压在妇人身上的一道枷锁,这一道枷锁又何尝不曾压在男人身上?如贾士廉这样,曾经的男人不再是“男人”了,他所承受的一切,甚至远比妇人更加可怕。
皇帝挺拔伟岸的身影在月色下益发奇峻雄伟,衣飞石看着月光落在皇帝身上,莫名心尖一荡。
我的陛下。
他想要解开的那一道枷锁,何尝只在妇人身上?
第226章振衣飞石(226)
当夜,皇帝驻跸长津镇青梅园。
等了半宿的阁老枢臣们拜见御驾之后,方才告退安心歇息,衣长宁则奉命去调皇帝仪仗。
皇帝承诺要给贾士廉一个“公道”,给不了“公道”就不走了,底下羽林卫哪里敢轻忽?
打前站的,殿后的,随行侍卫的,统共千余人将长津镇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今还停在水道上迷惑官员视线的御驾龙船各种仪仗也紧急调来,水道行军总督曲昭也要奉命来戍卫。
芈氏老妇说不清楚贾士廉那位“挚友”姓甚名谁,羽林卫先知会了彤城知府,随后一齐往城中严家询问。严家大吃一惊,钦使当前也不敢撒谎,老实招认,家里六公子在七年前,确实招待过一位京中来的贵客,也确实闹出了一些小事端。
这位贵客是谁呢?
已故陈阁老家的长孙,也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吴氏休夫案的主角,吴氏的前夫,陈瀚。
当日南明党剑指吴阁老闹出黎州春洪案,皇帝圈禁黎王之后,一路雷厉风行逼死了大批南明党人,南明派宿老都察院左都御史蔡振老大人自裁后,时任内阁首辅大臣的陈阁老仍旧被皇帝支着不能下台,他那坑爹的儿子陈梦湘是个神仙,大言不惭地对父亲进言,要陈阁老联合群臣压住皇帝的气焰——
其结果,是陈梦湘一句话才说完,陈阁老就把他捂嘴灌了药,连夜送回了老家。
陈梦湘与妻儿在老家住了七八年之久,他的儿子陈瀚要读书,便在彤城附近的回风城拜了大儒温盛喜为师,偶然也会到彤城游历——彤城的东湖风月在七八年前还鼎盛异常,哪家丈夫不爱来逛逛?
严家六公子严思寅与陈瀚是同窗好友,凭着陈瀚阁老家长孙的身份,严家也非常支持小辈交好。
每每陈瀚跟着严思寅回彤城玩耍,严家都将他做贵客接待,吃喝玩乐全然不必费心。
一直到出了贾士廉席上暴打陈瀚那件事。
贾士廉遭遇劫匪被阉割的消息,严家也有耳闻。不过,一边是阁老家的孙子,一边是乡下不懂事的天真秀才,人不必多想就能做出取舍。何况,真是陈瀚背后找人报复贾士廉,严家又能怎么办?
严家老祖当时发了话,让家里六公子严思寅去北境游学,等同于发配。
倒不是因贾士廉遭祸一事惩戒孙儿,纯是觉得陈阁老家的孙子口蜜腹剑心肝太黑,自家孙儿跟他交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捅上一刀,捅死个孙儿事小,连累家族事大。所以,严六公子就苦哈哈地离开了风月馥郁之地,去了北境玩雪。
羽林卫带着彤城知府找上门时,被发配北境的严思寅才刚刚回来不久。
——陈阁老死了,陈梦湘也死了,陈瀚已经翻不起浪了。
严思寅也不大看得惯陈瀚背后下手的作派,当着羽林卫的面就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若贾士廉闹事当日他陈瀚踹爆贾士廉的卵蛋,我严六敬他是个人物。当面握手言和,背后痛下狠手,无耻之尤。”
然后,严思寅就痛痛快快地把陈瀚给卖了。
问明白情况之后,羽林卫与彤城知府一起到青梅园复命,旁听的诸大臣都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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