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修严并不计较他的沉默和分心,他是做了准备要同李决说什么的。
“三十年前我刚参加工作,那时候政策刚刚开放,政府部门也能派人出国访问学习一段时间。我去了纽约,小时候和我关系特别好的一位朋友全家早早就移民过去了,能够在纽约重聚,我们都很开心。中秋的时候我们去唐人街吃饭,他喝醉了,跟我坦白说他喜欢男性,高中就交了一位男朋友,也是华裔,两个人感情特别稳定。他怕我没法儿接受,也怕我看不起他,借着酒意才敢跟我说。我当时其实心里是乱的,那个时候并不是人人都了解这三个字,提到同性恋大家第一反应是艾滋。但我一点没觉得怕,也没觉得有任何不舒服,我把他送回家,第一次见到他的另一半,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很久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再回想起来,觉得这倒真像他能做的事儿,他从小就特别酷,那天我主动联系的他,他高兴坏了,说本来还在后悔酒后失言,怕我不再跟他往来,我现在都还记得我在电话里回他四个字:爱情万岁。”
应修严语速放得慢,神情是很放松的,甚至还带着点笑意,这个故事他从来没对人讲起过。
“那时候我和应允承他妈妈都还没结婚,我亲历的同龄人的第一场婚礼,就是他们俩的,当然那也称不上是场婚礼。那时候也没人想过同性恋能合法注册,我离开纽约之前和他们一起去了一趟市政厅,当然没进去,我们就站在门口,我给他们做证婚人,他们在我面前交换戒指。仪式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布鲁克林大桥拍照,旁边有刚刚在市政厅合法注册的新人路过,大笑着把手里的捧花扔给了他们。我们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的感情甚至比我见过的很多普通夫妻更要亲近持久。我一直以为我并不怕同性恋,也绝不会因为谁是同性恋而轻看他,但直到事情发生在我家里,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没有办法接受,我的确做不到让我儿子去走这条路。你可以说我虚伪或者自私,或者我前三十年都在自欺欺人隔岸观火,但如果你和我一样看重应允承,我想你或许也能明白。”
然后他给李决放了一段录像。
李决之前只是模糊的听应允承讲过,加上曾经看过一两张照片,纵使他在想象中曾经尽可能地去还原当时的情境,但这一刻看到影像才知道,真正的青春得意是他的想象所不能及的。
应允承穿一身白西服,十八岁的男孩子身姿挺拔,穿的既不故作成熟也不轻浮,他是衬得起白色的,摄影机的焦点一直跟着他。李决还记得他说过仪式是从舞会开场的,而第一支舞的舞伴是江斯映。画面上江斯映的裙子是正红色,细细的肩带,绸缎样的面料在她走路的时候波浪摇曳,头发利落地梳起来,露出流畅的肩颈线条,她抬头看舞伴的时候神情是很生动的,有羞涩也有大方的爱意。
应允承说过,跳过这支舞后他们就正式在一起了。
那舞跳了很久,画面十分清晰,拍摄者显然是专业的,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给男女主角一个特写。不止镜头,全场人应该都在看他们,两个人即使站着不动也已经足够惹眼。应允承笑得舒朗,江斯映则很娇俏,整个舞池里最漂亮的一对人,十八岁啊,再璀璨得意不过了。
李决像是看电影,但电影观众不该像他这么入戏才对。这几天暖气已经停掉了,可会议室还是没开窗,他觉得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应修严一直没说话,也很认真地看着投影幕布上的画面。他在那录像里也看到自己,那时候他还要更年轻,这场仪式他本来是不同意办的,但穆云觉得有意义,一转眼好好就已经十八岁了,他于是只好听太太的。他为此推掉了一个外事访问,但真正在宴会上看到刚刚成年的儿子的那一刻,他觉得是值得的。
那天所有人都来祝贺他,大家都知道应允承已经拿了牛津的通知书,这些小辈里面他是最争气的。连父亲之前都对他说,你养这个儿子可比我养你省心,男孩子这么懂事,是你的福气。他难得多喝了几杯酒,因为开心,晚上到家醉意还没消散,大着嗓门同太太讲,他应修严的儿子当然是最好的,方方面面都是最好,他的儿子么,就该要雨得雨要风得风。
他那个时候也没有料到有一天应允承要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选择来,他情愿他在别的地方犯错。
父亲去世得突然。他最早觉得不对劲,是因为应允承每晚总在灵堂里待太长时间,而且一直一直跪着。旁人解读成应允承对爷爷感情深,但他总觉得这并不是原因,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应允承带着李决来家里,他几乎是刹那就有了猜想,他竭力克制,尽量让自己语气和表情都平和,但餐后却立刻去了书房致电给西北的朋友,电话一层一层辗转接到徐晋洋,他和徐晋洋并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他很难开口。而他终于问出口之后,那边并不说话,他理解徐晋洋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他再讲话的时候语气是很平缓的,像是有意示弱,他说:“我恳请你体谅我作为父亲的心情。”
父亲去世本就令他沉郁,因为应允承的事又多出来几分焦躁不安。穆云并不知道他为了何事心情不好,他也无法对她明说。他后来又多出来几分怕,他总觉得应允承也许是想挑选时机坦白的,甚至好几次是明显的欲言又止。他教出来的儿子他再了解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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