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伶举重若轻地看向说话的人,那是监修国史,名义上受宰相管辖,实际上是一个独立的部门,负责记录前朝及当代的历史。辜湘就是他的手下。
清伶说:“我只有真相,没有证据。你们若有怀疑,可以找辜湘来问一问。李大人,辜先生性情与能力你都清楚,你愿意相信她吗?”
清伶盯着李大人看,眼神似乎要把李大人定在原地。前宰相也看着他,问:“这个辜湘,性格如何?可信吗?”
李大人如实回答:“辜湘考据能力出众,性格也略有孤僻,做不出与人同流合污的事情来。”
这话便是同意传辜湘过来了。
辜湘很快过来,她职位不高,站的位置离天坛很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从同僚口中听说了册封大典上发生的事情。她正疑惑是不是以讹传讹——身为史官的她,最清楚人言可以扭曲到何种程度——就被人叫进了宫里。
可进宫之后,她才明白,事情比她想象得更为严重。
清伶竟然把这件旧事抖落文武百官面前,这让百官作何反应?
百官以大局为重,若是赵湛没死,清伶就说出了这些,那么大家恐怕会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否则还能处置唯一的皇帝吗?!那赵国接下来又该如何发展呢?!
可清伶狠就狠在,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刺杀赵湛之后,才说出了那一段密辛。百官当然有可能忽略她甚至当场击毙她,可在赵湛已死的前提下,或许他们更愿意听一听清伶在说什么。
辜湘理清楚了利弊关系,也就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这几年,你的史书编纂进度如何?可有什么发现?”李大人代替其他权臣问。
辜湘凛了凛心神,沉着道:“这份圣旨是真的,先帝曾在许多方面透露出要立平真公主为储君的意图。这也是为什么,我越查证资料越写不出史书的原因。”
“你可知道,你这番话是在拿你九族的项上人头做担保的?”
辜湘没有理会这句威胁,而是说:“我有很多证据,我不怕诛九族。你们敢看吗?”
辜湘职位很低,面对在场这么多权臣,脸上却没有丝毫怯懦。追求真相是史官的职责,既然她找到了一些真相,不管能不能公诸于众、能不能流传下去,那她都要对这些真相负责。
史官,是她的职业!
其他人似乎都被辜湘的风骨镇住了,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反而是裘信第一个反应过来,说:“你能证明吗?”
辜湘说:“我不善言辞,但史料会说话。”
如此一锤定音,辜湘担起了为自己提出的观点举证的责任。
……
辜湘的确是一个考据狂人,她在京城置办了两处宅邸,自己住在较小的宅子里,而另一户较大的房子里,全部放着书。
不仅有史书,还有话本、词集,甚至是菜市场门口的各种公告纸。按照辜湘的话说,一切资料都会说话,有时候秘密就隐藏在不起眼的地方。
辜湘俸禄不低,自己过得却颇为清苦。原因是她把所有的积蓄都拿来购买书籍,其中还有先帝年轻时随意涂抹的练字帖之类的东西。
辜湘带着临时内阁的成员到了自己藏书的宅邸,拿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佐证自己的观点。
——将练字帖与圣旨的笔迹对比,证明那道旧圣旨是先帝亲自书写的;
——拿出一沓与圣旨材质相同的纸张,每一张纸上都标注了纸张出产时间和书写时间。圣旨用的纸都是当年出产的,辜湘对比“三年前”那一张纸与旧圣旨,发现墨迹氤氲程度、纸张磨损程度高度一致,证明那道旧圣旨的确是先帝临死前不久写的,不存在先帝中途改变主意的可能性;
……
她甚至拿出二十多年前的起居注,辅以赵湛的体貌特征,推测出赵湛并非先帝血脉!
辜湘在内阁成员面前,整整考据了三日有余。她提出来的每一条推论,都让人心惊胆战。可她偏偏又能拿出很多证据,证明她所言非虚。
内阁成员经过了三天的洗脑轰炸,基本已经完全相信辜湘了。
尤其是前宰相、裘信的父亲。连赵湛的身世都能推测出来,足以说明辜湘的历史考据能力。而三天相处下来,众人也都认可了李大人对辜湘性格的判断:孤僻,钻牛角尖,认死理。这样的人不可能跟别人勾结,只有她真的这么认为,才会为清伶佐证。
事已至此,前宰相叹了一口气,说:“出事之后,诸位对于太医院的呈报,一定感到疑惑。就让老朽来为诸位解答疑惑吧……唉。”他以为这事绝无重见天日的一天,却没想到自己会亲自将这个秘密吐露。
裘信父亲将当年的事情公诸于众,又引来一阵沉默。
他们光知道赵湛的皇位有可能是偷来的,却没想过连皇子的身份都是偷来的。赵湛既然是个女人!
如此一来,他们也都理解了,为什么前宰相当年不顾一切,非要站在平真公主身后。原来还有内情……
而裘信父亲的叙述,也给清伶的说法提供了可信度:假若先帝生前真的怀疑过赵湛的身世,又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她?万一赵湛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外族人呢?
哪怕辜湘举证了那么多,赵国官员都还在考量要不要承认平真公主的皇帝身份,毕竟内阁就这么多人,你不说我不说,等到大家都入土为安,这个秘密也就无人在意了。(辜湘表示她在意,她的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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