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做法矛盾又优柔,与裴戎一贯果决的性情相悖。
但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相伴越久,越是不忍放手。
可终有一天……
裴戎掐断思绪,云淡风轻地换了一个话题,调笑道:“大师赢了赌局,可让‘红尘不染’磕头认输了?”
一行哈哈笑道:“我倒是想,那可是值得吹嘘一辈子的事情。”
“然而,谁说赢的是我?我可是输得一败涂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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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心悦诚服
裴戎奇道:“南柯寺名扬四海,怎会你输?”
一行道:“那场赌局的精髓,从来不在结果,而在过程。”
他唏嘘道:“当初,我因师仇误入歧途,认为人心丑恶,世道吃人。吃了秤砣似的,一心要往邪路上奔。”
“那位大人瞧出我牛心左性,才与我约了那赌。”
“我不甘被俘,一心想要对方磕头认输,自然无不应允。”
“南柯寺建立之初,我想效仿伪君子的行径。表面装成得到高僧,私下骗些香火钱。”他捋一把苍白的胡子,嘿嘿笑道,“或者当一个送子菩萨,去给求子心切的少妇们开开光。”
那时,一行并不知道,这是“红尘不染”为他铺下的救赎之路。
修行者,讲究出世修行,入世炼心。许多僧道自以为,他们开坛讲法,斩妖除魔,是在普渡苍生。殊不知,他们因善行得到感激与回报,却是苍生在渡他们。
一行便是一个被苍生活活渡回好人的例子。
时隔旷久,他早已记不清楚,是哪样的善人,哪一桩奇事,感化了他那颗冰冷的心。
或许是在景元二十七年,一场波及天下的灾荒中,遇到的身染重疾的老妇人。对方瘦骨嶙峋,躺在树下,苟延残喘。为不将疫病传染给旁人,不停地向想要救治她的一行身上投掷石子,叫他走远一点,自己活不成了,但他还能活。
或许是在京都西郊,碰见的一名逃将。他在叛国通敌的兵马大元帅命令边疆数万将士越过边关,向北强攻,以此将他们的性命卖给敌国前,盗走元帅虎符,托付给萍水相逢的一行。自己则被叛军抓回,吊在军营外凌迟。一行混在人群中看着他,想要出手相救。却见他满脸血污地笑了笑,朝着一行的方向摇了摇头,然后迎着刀锋猛一挺胸,干脆利落地了断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有他听闻的,有他目睹的,也有他参与的。
人,最怕的,是以心换心。
即是他建立南柯寺时,动机不良,但见了这么真心真意,他也忍不住假戏真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时至今日他竟不在惦念那个赌约,也不在记得自己的假意,最终活成了一个得道高僧的模样。
“我浑浑噩噩活了大半辈子,最后却在一场赌局中,获得明悟。”一行笑容恬淡,抚掌吟道,“荒唐一赌破玄机,原来初心是此心。”
裴戎听罢一行过往,忍不住念及自身:“可若是你为苍生牺牲一切,而苍生回报你的却是痛苦、悲伤与不甘,你还能转回此心么?”
慈航的师长们告诉他,他的牺牲是值得的,他在做着正确的事。但他、但他为何会这般痛苦?
裴戎凝视一行,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一行弯起眉眼,阳光晒在他的脸上,眼角笑纹缓缓荡开。眉弓高耸,鼻梁坚毅,虽然须发苍白,但依稀能瞧出年轻时英武的轮廓。
他指着院子里一棵歪脖子的桃树,道:“看见那棵树没?”
裴戎点头。
一行道:“它出生的位置不好,屋檐挡在它的头顶,被压得弯折了的身躯。纵使如此,它还是绕过阻碍,坚韧不拔地向上长去。”
“人,也是一般。”
“无论你遭遇了多少苦难,无论你的立场是善是恶。有一些事情,你会从心底里知道,那是你必须要做的。”
他慈爱地看着裴戎,像是一位可靠的师长,在解答迷茫孩子心中的困惑。
“别对自己失望,也别对苍生失望。那个能渡你之人,也许还在赶来的路上,也许本就在你身边。”
裴戎微一怔,向院中看去。桃花纷飞而过,仿佛牵起一副嫣红纱帘,露出树下端坐的美人。
阿蟾挽着袖子,呛啷啷地磨着药碾子,身边放着用桑皮纸盛着的各色药材、种子,专心致志地配药。
长发利落地束起,过长的马尾,被他略嫌碍事地盘在肩头。
那样干净、沉稳、英朗,整个人散发令人安心的气场,仿佛只要他在,这天下便没有值得担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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