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安静过后,卫峋的声音重新响起在空气中。
“阿遂,朕不想你离开。”
以前再怎么闹别扭,那都是暗地里的,不论卫峋还是江遂,他们都没把自己的想法摆到明面上来,如今卫峋主动扯下了二人之间粉饰太平用的遮羞布,他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江遂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将一切开诚布公,与他交谈。
甚至,江遂看他的眼神还有点奇怪。
江遂正在走神,刚刚卫峋说的那句话,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听过一句类似的。
酿善对他说,不想让他去和亲,而卫峋对他说,不想让他离开。
卫峋还在等着江遂的回答,江遂沉默一会儿,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他收拢起在夜里暴露太久、已经开始发凉的指尖,酝酿了一段时间,才说道:“高处不胜寒,地位越高的人,越能体会到何为孤单,你应该学会习惯。”
卫峋拧眉,这根本不算是一个明确的回答,他勉强耐下性子,让自己顺着江遂的话说:“朕知道,但,就不能有例外么?”
“旁人需要习惯,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孤单前行,而朕和他们不一样,朕有你的陪伴。如同暗夜登上雪峰,手中执着火光,就算身处极寒苦地、冰封千里,只要悉心呵护,手中的火种就不会灭,纵然风刀霜剑、路途遥远,心却还是暖的。”
江遂觉得这场对话的走向有些诡异,虽然单拆出来,每句话都没问题,然而卫峋用的比喻里,比喻的人是他自己,冰天雪地中的一点暖意什么的……
听起来也太肉麻了。
江遂不认同卫峋的想法,他摇了摇头,“我说过了,我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陛下不该想着时时刻刻倚靠我。”
卫峋心里深吸一口气,“朕不是要倚靠你,是要和你共治这天下。”
既然高处不胜寒,朕又无法下去,那你就上来啊!上来陪朕,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卫峋真想把这句话吼出来,然而不行,他要是现在说了这句话,江遂明天就能跪地请命告老还乡。
江遂以为卫峋是锅里的青蛙,殊不知他早就被卫峋也煮在锅中了。
……
最近卫峋的惊人之语有点多,连抛下这个词他都用过,如今听到这句不符合规矩的共治天下,江遂竟然十分淡定,甚至还能淡定的拒绝卫峋:“陛下慎言,江山属于陛下,天下人、天下事,都是陛下的一家之物,只对陛下俯首称臣。”
油盐不进,说的就是江遂。
卫峋都要被气笑了,不论他怎么示好,江遂就是不松口,历朝历代哪里出现过这种情况,皇帝求着摄政王留下,求着摄政王管理国家。
坐直了身子,卫峋放缓了神情,他不错眼珠的望着江遂,“天下人,包括你吗?”
江遂轻眨了一下眼睛,“自然。”
“那朕的命令,你听还是不听?”
江遂极淡的笑了笑,“自然是要听的。”
卫峋张口,还要继续说话,江遂却再次开口,截断了他接下来的未尽之语,“但,陛下不要忘了,帝王术第一课,天下万物皆归帝王所有,只有人心例外。”
江遂的性格非常平和,他很少会说带有个人情绪的话,对卫峋的教导也都是从道理出发,然而这一句,却有几分威胁的含义。
虽然这威胁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但在卫峋这里,它是他的克星。
卫峋的眸子黑漆漆的,“不错,但世人常道,人心易变。”
江遂点了点头,神情自然道:“这四个字是分情况而论的,有些会变,有些却不会。”
卫峋意味不明的扯起嘴角,“那阿遂一定认为,自己是不会变的那一类了。”
江遂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卫峋的语气好像是在反讽,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问:“难道不是?”
卫峋皮笑肉不笑道:“幼年时,朕与阿遂相依为命,阿遂视朕为幼弟,对朕多加照拂,经常与朕推心置腹,如今朕和阿遂都长大了,朕也有了照拂阿遂的能力,可是不管朕说什么、做什么,在阿遂眼中,更重要的永远都是规矩。阿遂说这就是君臣,这些隔阂早晚都会产生,可朕不这么认为,因为朕从来不把阿遂单纯的当做臣子。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朕在阿遂心里,已经变成了单纯的皇帝。”
江遂神情一愣。
卫峋眸色微凉,像是和漫天黑夜融为了一体,“阿遂说的不错,隔阂早晚都会产生,只是朕没想到,原来这隔阂,是阿遂亲自放置在你我中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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