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在此刻,一个胖胖的身影缀在大医官蒲磐身后自寝殿中小跑着出来,看到等候在外殿的康帏与傅昔二人便急忙赶上前来,施礼作揖后道:“卿襄侯、傅大夫,大王召二位入殿。”
康帏一听,一时也顾不得与蒲磐说话,急忙跟在沅方身后往寝殿而去。傅昔见状也忙忙提步跟了上去。
还未步入寝殿,已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甚而还能嗅到当中草药所特有的那股苦涩之气。康帏鼻端微耸,眉头顿时锁得更紧。刚一进殿,便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正是车彦、荀良玉和周镜襄。
“叔父!您……您这是怎么了?”视线转向半倚在床上的兰澧,康帏只觉脑中轰然一响,思绪一片空白,喉头滞涩得紧,一时竟然再说不出一句话,膝下一松已然跪倒在地,双拳攥紧,大睁的眼中早已忍不住扑簌簌滴下泪来。
傅昔见状更是大吃一惊,愣怔半晌方才醒神过来跪下施礼,瞄眼看到车彦等人脸上的凝重之色,心中隐隐浮上一层不安。
只是数月未见,大王怎变成这般模样……
——他的头发……
“咳……咳咳……咳……”费力地咳了几声,兰澧瘦削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弯下腰贴在床头,兰澧伸手摸到一方黑色的帕子放到嘴边掩了,又重重地咳了一声,方才大口喘息着,放松身体倚在床头。毫无血色的唇上,却残留着一丝刺眼的猩红色,看来尤为令人心惊。
兰澧的咳血之症已持续了几年,期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却一直未曾痊愈。为此整个王宫医苑不知耗费了多少珍贵药材,想过多少药方偏方,蒲磐大医官甚至连家族长年的私藏都尽数用了个干净,却未能收到预期的效果。
康帏刚到笃城时为此曾特意去寻过蒲磐,却见大医官一脸愁容,满面无可奈何,只道:“大王之症原本便是积郁于胸而起,并非药石便可痊愈,若大王肯放宽胸怀,下官或可有把握治愈,只是……唉……”
康帏并未轻易放弃,一面亦令人四处寻找兰泙,一面动用人手寻访名医奇药,无奈全无效果,不免也有些灰心。及至兰澧秘密南下济方城,便连康帏也升起了希望,盼得兰澧能找到兰泙,从此前嫌尽释,重归于好。
孰料时隔数十日后再见,叔父竟然变成这般模样!康帏顿时又惊又怒又痛又恨,却恨那寡情的师傅如何竟能这般狠心,令叔父陷入今日这般境地!
兰澧微微抬头,西坠残阳一丝橘色的光芒自窗格斜斜伸入帐内,直探到他不知何时染上点点寒霜的鬓角,便连阳光都似冷了下来。兰澧面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唯有一双往昔时时流光溢彩的丹凤眼变得黯淡,眼角细纹暗生,似乎时间一瞬从他身上溜走十年,而生机亦自他身上一丝一丝抽离,慢慢,只剩一具躯壳。
康帏不知道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兰澧这般容色憔悴,眼窝深陷,病容满面,毫无神采的模样,竟令康帏只能想到一个词——油尽灯枯……
一时心内大恸,哽咽不能语。
“康帏。”兰澧叹息一声,望向扑倒在自己床边的年轻人,眼中泛起一丝暖意,低声道:“孤无事。”
并未唤众人起身,兰澧视线自康帏身上挪开,缓慢而肃然地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众心腹重臣,并不欲浪费时间,语声低沉而郑重,直切入题:“孤……自爱子兰泙逝去后,膝下一直虚空,后继无人……而国不可无储……”
“王侄康帏……秉x_i,ng聪慧,x_i,ng之坚韧……气魄宏远,堪为大用……咳……咳咳……”
康帏闻言身形一僵,猛地睁大了眼睛。
“兹……传孤诏令,立……康帏为储君……三日后……举行立储大典……孤百年之后……诸皆需尽心辅佐……成我衡国不世之大业!咳……咳咳咳……”话语间竟是托孤之意,勉强说完,兰澧已不能支,又重重地咳嗽起来。
荀良玉等人显然先前已得到君王授意,此刻并未露出任何诧异之色,只满面凝重地俯□去,恭声应道:“是,大王!”气氛已是说不出的压抑滞涩。车彦低头间,眼泪早已自一双虎目中滚滚而落。
傅昔却是惊呆当场。虽然知道兰澧有了蔺泙之后便不近女色,膝下一直无子,前衡王兰洲的几个儿子也在新王登基后相继离奇死去,兰氏一脉只剩下兰澧一人,却从没想过他居然会立康帏为王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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