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仅仅募兵制这一条就足以改变中原武林立足的根基,你遇到的障碍和阻力不可能小,到时候又打算怎么办?”
尹开阳一笑,反问:“阿云,当年你年纪小的时候总想反抗暗门,我是怎么办的?”
谢云有刹那间的凝滞。
“那么……”半晌谢云再次沙哑道,声音如寒冰般坚冷:“当你用悖逆者死的方式镇压住各大门派,统一天下武林之后……下一步又是什么呢?”
尹开阳不答,抬眼望向远处的门楼。
九层楼顶,皇旗猎猎,盛装大礼的帝后正并肩站在封禅坛高耸入云的玉阶之下。
那是江山社稷九五至尊,普天下权力与财富的巅峰。
“不用以这种眼神看我……”尹开阳在谢云难以言喻的注视中慢悠悠道,“你应该很清楚,这天下最了解你我的人,便正是我们彼此……”
“正如我当年把你从黔州荒原上带回长安,是因为寄望于百年后,将这些都交于你传承下去……”
谢云张了张口,却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驳。
很久后他才吸了口气,声音轻得随风而去:“——那你知道当初我为了脱离暗门,甚至不惜令自己流放漠北数年是为什么吗?”
尹开阳偏过头看向他。
谢云牙关咬得很紧,唇角却浮现出一丝隐含恶意的弧度:“因为我长大了,而你还没死。”
巍峨门楼上。
“吉时已到——请圣上登坛——”
长长尾音未落,宫人已将皇帝身上层层叠叠的礼服理好,太常卿亲自躬身在前引路,太子奉送圣上登坛,武后也举步随行。
谁料就在这时,驻守在坛下四周的卫士中突然有几人上前,一言不发地挡在了武后和皇帝之间。
皇后一眼瞥见这几人都铁甲蒙面,就知道是暗门武士,心中当即咯噔一下:“你们干什么?”
“禀皇后殿下,”一名武士低头抱拳,语气却平平地不怎么客气:“为安全计,掌门进谏请陛下先行祭地,封禅完毕降坛后,再请皇后另行登坛。”
“这是什么时候说定的?本宫如何不知道?”
“禀皇后殿下,掌门今日清晨觐见,圣上已经同意了。”
“封禅大礼,事事自有太常卿率百官定好流程,怎能当着天下人的面说改就改?”武后语气骤然转厉,不容拒绝道:“——陛下,您说呢?”
皇帝回过头,似乎也有些游移和不确定。冠冕垂下的层层玉珠之后,皇帝眼底似乎非常浑浊涣散,半晌才迟疑地张开了口。
武后却没等到他发出声音,便咄咄逼人地再次询问:“再者,圣上封禅阅读祭文时需要有人手捧玉策等物伺立身后,本宫不一同登坛的话,难道要圣上亲自来做这些事情不成?可笑荒谬至极!”
“……”皇帝的目光转向暗门武士,犹犹豫豫道:“……朕觉得皇后此言,似乎也很有道理……”
“陛下,”太子突然出声道。
本来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太子,突然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集中,顿时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忐忑——特别是他被自己母亲极度威严冷静的目光盯住时。
那目光贯穿他的童年,他年岁越大,那目光便越冰冷,越多了一种芒刺般令他胆怯畏惧的东西。他本能地想要挪开视线,但电光石火间脑海中浮现出另一道成熟坚毅的身影,在自己羡慕的目光中负剑执酒,俊朗落拓:“江山广阔浩大,但一个人退缩之地不过方寸……若是一味束手待死,岂不是死得更加窝囊?……”
“启禀陛下,”太子咬了咬牙,顶着母亲的目光单膝跪地:“——儿臣受封东宫,理当禀明天地神灵,祭告山川社稷。儿臣愿意侍奉陛下登坛封禅,以全人子之心、储君之礼,往陛下恩准!”
说罢他纳头便拜了下去。
现场的空气仿佛凝结了,太子脊背犹如针刺,鬓角渗出了密密的冷汗。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像仅仅眨眼般的工夫,他听见皇帝如释重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太子此言甚妥!如此,便令太子随朕登坛吧。”
武后戴着镶宝护甲的手指猝然握紧,衣袖中,黄金定魂针刺破了她的肌肤。
与此同时,远处山林中一片参天古木连起的树冠中,单超半跪在枝丫顶端,一只手习惯x_ing搭在七星龙渊剑柄上,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他箭术精湛,自然目力非凡,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皇后凤冠霞帔的背影并没有随着圣上一同登上九十九层汉白玉阶——倒是太子随同皇帝,在夹道跪拜中举步缓缓往封禅坛而去。
难道是……谢云安排的计划出现了破绽?
单超的第一反应是握紧剑柄,全身肌r_ou_绷紧如时刻准备出击的猛禽——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松开了长剑。
他抬手时,透过衣袖隐约可以看见,结实光滑的手腕上赫然缠着一根朱红缎带。
同一时刻,门楼脚下的石亭中。
重臣在礼乐中齐齐叩下头去,只有谢云望着十丈门楼顶端,瞬间发觉有什么不对,当即拔脚向前。
——下一刻,只听“锵”一声铮然撞响,他被胸前横来的长刀硬生生挡住了脚步!
那长刀皮鞘鲜红如血,触之冰冷刺骨,黑金篆刻了三个笔画繁复的字:新亭侯。谢云顺着刀身延伸而来的方向望去,尹开阳正含笑盯着他,摇了摇头。
“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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