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被褥?”
“没有。”
“沐浴?”
赤羽烦不胜烦,方想发作,却心知对方并不似表面看上去恢复得那般好——面上还没什么血色,遂咽下口气,指了指溪水。
“可是水好冷啊。”
头一次听见这人近乎撒娇的口吻,赤羽脖子一激灵,立即扭头阴仄仄道:
“虽然别的都没有,不过倒是筹备了一个陪你过几招解闷的人。”
——这反应看得温皇暗自一笑,便也不再刁难。
谁知他是决定不为难了,那人却不依不饶,突然一把就抓在了他暴露在外的手腕上。方研磨好的药糜立即附着在患处,痛感直接刺进骨头。温皇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但赤羽却看见他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了两下。
“军师大人这大夫当得着实太过粗暴。”
温皇本想继续调侃,谁知那人下一句话却叫人难以轻松视之。
只见赤羽看着温皇,肃然道:
“我已知晓任飘渺和神蛊温皇为同一人,那么任飘渺对我说起的那个巫教的天才必然也是你。”
“或许那时我撒了谎。”
“你不是以诚待人,懒于撒谎么,”赤羽断然道,“我曾经也知道你六岁展露锋芒,八岁弑父献降,十二岁逐出巫教,但我现在不想只知道事实,我想知道——为什么?”
温皇的脸色突然变了:“或许并无此必要。”
赤羽满是药糜的手并未松开,反复揉搓:“你我现在真正合作,我便有摸清你底细的必要。你虽不是为过去所缚之人,但过去那个巫教天才,却造就了如今的神蛊温皇。”
温皇双眼一眯,带了几分锋利的危险:“这可是很昂贵的情报啊。”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因为我已经知道。”赤羽丝毫不以为惧,“我本以为是邯卢族族长是为了保全族民才出此计策,牺牲自己也保全了你。最后,再由你趁机潜入忌族王宫报仇。这看似非常合理,但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疑点——忌族忌惮的人分明是你,为何邯卢族没有将你献出以求保全,反倒是你弑父献降,交出来了一个对他们毫无威胁的人?”
温皇此刻反倒像是在听别人讲故事:“说不定这个族长不忍弑亲,自我牺牲虽是下策,却可换来儿子接近敌人的机会。”
“不。”赤羽否定道,“倘若一切事宜都是族长拟定,那么邯卢族内部至少该知道少主的苦衷,可是他们不但不知,还对少主心生畏惧,当他是虎狼之徒,甚至提出重炼三途蛊,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族长确实是由你杀死,却是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他不甘,只因为——本该是由他来亲手杀了你,但你在暗自获悉了这个消息之后,却先动手杀了他!”
温皇没有说话。
“而后,你确实没有白白浪费族长的牺牲,向忌族投诚,也并未忘却复仇,甚至在当年就将造成邯卢族惨剧的忌族族长除去。但这个时候,不仅忌族对你更加忌惮,就是邯卢族也无法理解你——他们怕你报复,可他们为什么要怕你报复?一个不曾有愧的人,为何要在惧怕中度日?我猜想,邯卢族的高层必然也参与了当年族长对你的谋杀计划。”
“屡次三番窥探,军师大人现在可是将人的旧痂揭得痛快?”
“如果说出这些话只是为了刺痛别人,那是意气用事,根本不必。从这番推论中我只能明白一件事——巫教你是绝对留不得的,”赤羽直接道,“所以你这次筹备了许久,为的就是灭巫教全族,不仅如此,还要制造出超越他们的三途蛊。你说过,三途蛊需要选择寄主,以剧毒饲之,而你之所以中了孟缟衣的“自难忘”后到现在也不拔毒,便是为了养这蛊。”
眼下没有药臼,赤羽将一只手腕上的药上好后,不得不重新抓了药草再做:“这件事总是关乎到我们的前路的,不是么?”
“可惜军师大人考虑的前路未免有点远,更近的路,难道不是现下我们该怎么从中原、西剑流、苗疆的追杀中活下来么?”
赤羽抬头觑向温皇:“这对我们来说很难么?”
“你这一提醒,我想确实不难。”温皇颔首,“因为有一家赌坊欠了我很多钱。”
有了钱,自然便有了不少方便。
赤羽奇道:“赌坊一定会给你?”
温皇眼深如井:“一定会,万事讲求个公平,戕害了你我这么久,总该给些补偿。”
“赌坊背后是那个人?”
温皇突发兴致:“赤羽大人指的是哪个人,不妨写在手心。”
赤羽闻言,就着手心的药糜以指挥就,堪堪挤下一个字。
而温皇伸手蘸了点水,只写了几画。
赤羽正八经摊开手,现出一个清晰娟秀的“竞”字,手心是摊开了,心里还是有点皱皱巴巴得过不去,还是说出从方才一直想说的话:
“如果你觉得吃亏,我也不是不可透露我的事情,只要无关西剑流——”
“不必。”温皇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递到赤羽的下颏,指尖轻薄,将对方不经意蹭上脸的药糜揩去后又迅速撤开,“等到有一天不是我想听,而是你想说,再讲与我也无妨。”
赤羽怔了怔,张了张嘴却还是没发出声音,遂低头看向那人收回的掌心——横不平竖不直,隐约是一个“日”字。
真是,毫无默契可言。
二十四 甲子正月记事[之七]
落魄朽木奏江湖谣,八尾凤凰唱桃花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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