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却飘飘然,暗忖着你家主人都跟我姓了——也不对哈本来就是一个姓——不过怎就不能改口叫我千雪驸马呢?思及此,方才竞日和墨相邀同去的神色便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他暗暗得意的,其实。
事实证明,人一飘忽起来,嘴上就容易没个把门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外冒。
进得榭阁,苗王正闭目坐于中央王椅,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宴罢怠倦。
千雪半晌也不知怎样打破这份沉寂,想了想终还是站定,单掌略施一礼,先开了口:
“阿弥陀佛,老衲法号空空,不知施主急寻贫僧,可是有什么业障需要开解?”
那双笼罩在暗中的眼睛霎地破开,喝道:
“还在胡闹!”对面的人一拍王椅,显然并没被他的滑稽逗笑,反倒勾起了他的所思,“——不过你说的对,孤王确实有了业障。”
千雪见对方肃穆,便也皱了皱眉:“王兄是在说西剑——”
“竞日孤鸣。”苗王单手一下一下地点在石椅之侧,“千雪,孤王想知道他的病,到底多严重?”
千雪听到名字不由地一怔,似乎由别人说出这个名字,自己便不认识一般的陌生:
“他——怎么了?”千雪面不改色,扯谎利落,“他还能怎样,老样子啊,原本就虚,最近又添了肺脉大伤。”为了显得更加真实又添形容,“他吧,就和个破屋子似的,补了东墙倒西墙,修了房顶又坏梁。”
“孤王一句话就带出了你这么多解释?平时你只和罗碧同行,这次怎么捎上他了?我记得你一向避他如虎。”
千雪心中直道不妙,急得手上开始撕嘴皮子:
“我靠,王兄你不会开始怀疑我徇私谋反吧?”实话有时可以当瞎话说,“老虎变成狐狸精给我迷住了这个解释行不行?”顿了顿,“连打猎都不会的主儿,怀疑他做什么——我看我先不用医他,还是先治下王兄的疑心病比较要紧!”
事实还证明,人一旦得意,总有一个能把你扇到清醒的嘴巴随后便到。
苗王面上怒容已微炽:
“千雪!你难道不知?此次冬猎之前我便叫大祭司占卜巫教一役的气数,扶乩所示,‘祸生西北,凭心而胜’,西、罗碧是西苗战神,北为竞日所辖,这变数——究竟因谁而生?”
千雪瞬间啼笑皆非:“王兄你——凭什么觉得那个大祭司的卜辞就是对的?你不信我的兄弟、不信你的部下,上次已经错杀南苗使者,是不是以后我们上个厕所都要占卜一下宜大宜小?”
“放肆!大祭司的卜辞何曾错过?就算孤错杀南苗使者,最后的结果还是发生了。你又凭什么这么确定北竞王对孤王忠心耿耿?”王座上的人声如壑雷,乍响在千雪耳边,“难道比起孤王的判断,你更相信他吗——!”
——凭什么确定?
“夺——”
千雪将手中最后一颗石子抛进湖里,心境随之沉底后才渐渐清醒过来。凭什么确定?他想不出来,但他大概是想明白了金池走出帐子时为何恍惚。
她……难道金池是王兄派去的人?
“你……在想什么?”一个女声喃喃问道。
夜行的人大多集中在街市,小湖边稍嫌冷清,眷侣零星三两隐于假山树丛,敢明目张胆坐在湖心亭上吹穿堂风的却只有这两人。千雪看着手上仅剩下的那一枚双片曲刃的利器,只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在想……这无影金梭——听藏仔说起过,果然你和冥医师出同门?”身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女孩点了点头,千雪叹了口气,“如果我方才不阻止你,你就要大开杀戒了?”
女孩阴仄仄道:“那些人该死。”
这人直接,难得觉得和她说话不费劲,千雪心里一叹跟着点点头:“该。”
“那你为什么还阻止我?”
千雪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对于你来说是该杀,对于我来说该阻止你啊,什么时候你强到也能连我一起杀……自然就没人阻止你了。”
女孩好似第一次听到这么站不住脚却偏偏没法反驳的道理,难得没有恼火:“按你这么说,为所当为,世上就没有值得困扰的事情了?”
千雪看看天,看看水,咬了咬牙,轻松道:“是。”
“那——”女孩犹豫再三,抬眼看着身边的人,抱膝肆意蹲坐,鼻梁挺起似划破长风的刃,能解开一切谜题,“……如果你遭遇不幸,那保护别人不再去感受你的痛苦,和报复他们、让他们和你一样痛苦,哪一个才是对的?”
“哈哈哈。”千雪笑不出来,干脆说了三个哈,随即捏了捏睛明。今天要解答的问题还真不少,只可惜,“你要不要每句话都是在问我话,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刚发现我活的这么美满,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幸,根本不知道你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说归说,他却突然想起即将来临的天允山之战,巫教之事。
如果这个问题让温皇来回答,他会怎么说呢?
显然温皇不会是前者,后者……似乎温皇也并非是报复而已,那固然不对,但一方进逼不已,另一方更难服输,这样双方僵持,又有谁对谁错?忍让便是对?杀戮便是错?
千雪边想,便脱口而出:
“——不过我觉得……做不做对其实不太要紧,至少你觉得自己没做错就好。”
女孩怔了怔,半晌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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