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下船再上花船,一向锦衣玉服周身珠玉的顾三公子,这时竟是一身不崭新的白衣,布衣布鞋,周身上下再无饰物,越发衬出容貌俊俏,气度闲雅,他伸手掀起花船上细草帘,才露出拇指上松松套着的一枚沁有几丝血纹的古玉扳指,便是春雨阁主人的信物。
一个秀丽女子随他入内,紫衣佩刀,他足有旧伤,脚下摇晃,便被扶住。藤衣双目一扫,面上显出恼怒。这花船之内酒杯滚落于地,盘中瓜果散落,挽着一方帘子,有一个美貌女子自顾自弹琵琶,两个相对起舞,乐逾将床榻搬来此处宿醉未醒,另一个女子持着团扇坐在床边仔细为他扇风。
顾三却眼含笑意,劝慰道:“你就等他一时。人间难得几回醉倒听歌。”他这话说完,乐逾就悠然坐起,睁开眼扫过他,带几分醉意把眼前打扇的人搂住,附耳道:“那位姑娘不会跳舞,你们教教她。”莺莺燕燕粉红鹅黄衣裳的美人全缠着藤衣,娇声连成一片,她被缠住,顾三却不搭救,好整以暇在乐逾对面坐下。
乐逾整衣道:“那一夜的事,你知道了?”顾三道:“飞鸾传信我了,你并没有真想避她。”与乐逾密室中一夕之欢的居然是静城王,他也当两人都中了情毒,静城王怎么反抗得了小宗师中的佼佼者,顾三苦笑道:“我最初也不敢相信,慌了手脚。我不先见你,不听你亲口说了,实在不敢去见静城王。”乐逾道:“你要听我亲口说什么?无非是我聚九州生铁,铸成大错。万幸静城王也担不起此事,权当没有发生。”
顾三不以为然道:“这么说,你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一个男人也不能让你负责。我其实不很在意你与静城王之间的……纠葛,我只想问你,你中了药,做下错事,这份愧疚换不换的来你改变心意,投靠静城王?”
这并非萧尚醴问他,萧尚醴已知绝无可能,乐逾的立场便是蓬莱岛的立场。乐逾沉默一时,道:“你问过许多遍了,如若可以,一早我就不会拒绝。”
顾三笑道:“我总想再多问一遍,指不定下一遍就有可能?就像我一开始知道你不会辅佐静城王,还不是用各种手段游说你。哪晓得你这人真是郎心如铁,哪怕与静城王有了……也不会稍微变一变。”
乐逾听他反复提到静城王,面上浮现怅然,神思仿佛飘到远处,却道:“我也希望我能变。”顾三自袖中取出一张素绢,在他面前展开,却是纤秀如闺阁女子的字迹,萧尚醴的字,写的是:垂拱。
顾三抚绢低叹道:“我们都小觑了他。——垂衣拱手,而使天下大治。他要涤清江湖,还要看上去动都没有动一下。更夜园一役,受益最大的竟是静城王,他本来就对江湖人士多有忌惮,那一夜小宗师混战,恰巧给了他插手清理的借口。我此番来是奉旨面圣,寿山王与北汉勾结,既然没伤到静城王,宝座上那位也就任他们斗去。静城王的提议被采纳,陛下要设‘垂拱司’作为天子爪牙耳目主理江湖事,为表嘉奖,全权交由静城王负责。”
乐逾道:“所以你要白衣入京,换一身官服?”顾三摇头道:“我希望不要摆到明面上,垂拱司只是初初设立,哪怕为了朝廷的利益,也不想我一早就成为江湖众矢之的。”他又眯着眼笑,温柔道:“我就是那么软骨头,屈身折腰事天子。不过,好在藤衣不嫌弃,我们换了合婚庚帖。我虽早已视她为结发妻子,直至如今才算名正言顺,天下之大除蓬莱岛主以外,世间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做我顾伐柯互相记挂一世的朋友,来锦京也是为亲口告诉你。”
藤衣静静坐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乐逾朗笑数声,撑头叫道:“酒来!”一个女子为他们送上酒,乐逾道:“恭喜!”顾三却看着他,神色十分怀念,忽而微笑,道:“我与你认识多少年了?”乐逾道:“十二年。……十二年前你我初见,我记得你也是一身白衣。”
顾三弹那酒杯,有感而发,曼声道:“乐逾啊乐逾,我这回白衣入京,既是为向天子表恭顺,也是为与你一场相交,以白衣始,也要以白衣终,我十二年来两度白衣都是为你。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避免与你为敌。春雨阁与蓬莱岛在经商上,在江湖信息渠道上,多有重合抵触的地方,这本来没什么,你我各退一步也就相互忍让了。可如今,避无可避……”他这一语到头,言如不尽,语声清越,却已有一言三叹的意味。
乐逾目光转利,只举杯对他道:“难得fēng_liú人物如你,愿为我两度着白衣,‘如今’你我还是一生只有一个的朋友,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如今’只可惜我并无一份重过三山四海,抵得五岳的贺礼,配得上你我间的情谊,来贺贤伉俪礼成。”
顾三一闭眼,也举起杯来,笑着与他饮尽,放下酒杯重复他的话道:“‘难得自诩fēng_liú如我,为君两度着白衣’,他年哪怕你败在我手下也应无憾。我不要你的贺礼,只求你一件事,来日不得不争斗的时候,我不会顾念昔日情谊,请你也别手下留情,无论胜负如何——我毕生最好的朋友,不要恨我。”
再说此时宫墙里,一个面容英俊的僧侣在宫女引路下走出仙寿宫偏殿。他盛装袈裟,其色灿然,正是那夜随延秦公主赴更夜园的思憾大师的弟子善忍。
宫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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