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是一盏茶过后,老妇人抱着温娆出来了。
温娆在老妇人怀中半点不乖巧,不停地挣着,左看右看,直到看到了温笺,方安静了些,她本想伸出手来要温笺抱,但因温笺把她身上裹着的小被子扎得极紧,她只得冲着温笺不住地傻笑,露出两排光秃秃的牙床来。
温笺疾步过去,接过温娆,抱在怀中,温娆在他怀里蹭了蹭,满足地打了个奶嗝。
温笺谢过老妇人,便抱着温娆回家去了。
自此之后,温笺日日抱着温娆来刘家嫂子处买奶水喝,因温父给的食费不足,温笺时常饿着肚子,不过一月,便瘦了一大圈。
温父做工辛苦,几乎日日都是深夜才回到家,加之温笺刻意回避,温父竟未觉出温笺有何异常。
一年后,十岁的温笺将温娆托福给住在隔壁的王婶,去外头找活计了。
温笺长得瘦小,没甚么气力,自然寻不到体力活,又没念过甚么书,更寻不到体面的活计,是以,寻了足有十日的活计,都无一人愿意聘用他。
终是在碰壁了无数次之后,温笺站在了一间棺材铺前。
这棺材在收学徒工,但因棺材此物实在晦气,无人上门应聘,掌柜正发着愁,见温笺立在自己铺子门口,没好气地摆摆手道:“小孩子一边去。”
温笺踟躇着走到老板面前,战战兢兢地问道:“敢问掌柜的,还收学徒么?”
掌柜将温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六七岁的孩子,玩儿去罢。”
温笺大着胆子,望着掌柜不甚和善的面容,道:“我上个月已满十岁了。”
掌柜一听这话,笑开了:“你这黄口小儿,可勿要糊弄老子。”
温笺急得面色都发红了,道:“我从不糊弄人,我上个月确实满十岁了。”
掌柜仍是不信,懒得再与温笺纠缠,索性背过身去。
突地,一声脆响窜入掌柜耳中,他回首一瞧,那衣衫破旧的黄口小儿竟是跪下了,还恭恭敬敬地朝着他磕了一个头,道:“我还请师傅收下我。”
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纵然眼前这黄口小儿瞧起来不过六七岁,但这样对他下跪,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勉强道:“那我便将你收了,有言在先,若是被我发现你欺瞒于我,你干活偷懒,或者是有其它不如我意的,我定然不会留你。”
温笺又惊又喜,连声唤道:“师傅,师傅。”
掌柜将他扶起来,道:“你明日卯时起,来铺子里做学徒,我一月予你一百个铜钱。”
温笺谢过掌柜,欲要回家去,却听得掌柜问道:“我这铺子是做棺材的,还兼做一些祭品,你小小年纪可会觉着惧怕亦或是晦气?”
温笺年纪尚小,对于棺材与祭品自是有些惧怕,但却不觉得晦气,他不敢据实相告,怕掌柜反悔,便道:“人固有一死,人死后都是要入土,要入土自然须得装到棺材里头,没钱的许还买不起棺材,而祭品乃是烧与死人阴间享乐的,更是无须惧怕。是以,棺材与祭品有何可怕的,又有何可觉晦气的?”
掌柜听这黄口小儿说得头头是道,颔首笑道:“那便好。”
温笺辞别掌柜,匆匆地去隔壁王婶处接温娆。
这温娆原本睡得直流口水,一听闻温笺的脚步声,不知怎地醒了,眨巴着眼睛,冲温笺奶声奶气地唤道:“哥哥,哥哥······”
温笺走到温娆的床榻边坐下,温娆欢快地一下子跳了起来,白白胖胖的小短手抱住温笺的脖子,以柔嫩的面颊蹭着温笺的下颌,唤道:“哥哥,哥哥,哥哥·····”
现下时近黄昏,温笺从天擦亮便出门找活计去了,整整一个白日,一口水未喝过,一粒米未下过肚,他是又饿又渴,疲倦不堪,但一伸手将这软软糯糯的小团子抱在怀中,他便觉着浑身尽是气力。
他逗弄了温娆片刻,抬首问在旁织布的王婶道:“阿娆今日没闹腾罢?”
王婶手下脚下不停,朝着温笺微微笑道:“阿娆这小囡哪里有闹腾的时候,她乖着呢。”
分明是温娆得了夸赞,温笺却觉着口中如含了蜜糖一般,他轻轻柔柔地抚摸着温娆的额发,道:“阿娆,真乖。”
温娆知晓温笺在夸她,双目弯弯地道:“阿娆乖,哥哥,饿饿。”
温笺用手指刮了下温娆的鼻梁,莞尔笑道:“小馋猫。”
旁的王婶笑道:“我约莫两个时辰前喂她喝了些米汤,差不多是该饿了。”
温笺抱着温娆站起身来,向着王婶致谢道:“今日真是劳烦你了······”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我找到了个活计,明日起恐要日落才能回家,劳烦王婶你帮忙带带阿娆,我一月可以予你······”
王婶打断道:“提钱作甚么,阿娆这样乖,我乐意带着她。”
说罢,她关切道:“阿笺,你找了个甚么活计?”
温笺犹豫了半晌,方道:“我明日起要到棺材铺去做学徒。”
王婶吃了一惊,不说话,末了,叹了一口气:“明日起你好好学手艺,阿娆就交给我罢。”
温笺抱着温娆朝王婶鞠了个躬,正色道:“多谢。”
他直起身子来,摸着温娆的面颊道:“阿娆,快谢谢王婶。”
温娆十分乖巧,依言娇声娇气地道:“谢谢王婶。”
这话音堪堪落地,温娆的肚子却是响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撒娇道:“哥哥,肚肚饿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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