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回荡在这所房间里,刺激着我的耳膜。其间我根本不知道我说了什么。或者那些都是幻觉,想要黑咖啡原本是我的主意。
“但牛奶能让你变白变胖。 ”莫里斯教授微笑着对我说,他空洞的瞳仁里倒映出我失控的惊惧。
“你到底是谁?!”我慌张的大声质问。莫里斯教授对我说的那句话,正是在我七岁以后先生每天监督我喝牛奶时都要说的话,一字一句,不多不少。我被不由自主的颤栗包裹着,四肢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走,当我无力的退后跌坐进椅子里时,看见那个装着牛奶的杯子破碎在脚边,乳白的液体泼洒在红棕的地板上,扩散的面积越来越大,越来越稀薄,最后更像从地缝中冒出的脓血一样四处流淌。
可那闷声一响却让我清醒了不少。
“对不起。”我满是歉意,然后捡起那些玻璃碎片丢进垃圾桶。
“你忘记了吗?你只是过来送文件的。”莫里斯教授伸手阻止了我,他示意他的助理来清理那一片狼藉。
“我猜您的夫人最爱桃子味的糖果。”我试图分散莫里斯教授的注意力,以免他总是用他的话语来控制我神志。
莫里斯教授看起来很惊奇,眼神松动,愣了一会儿,然后他欣慰的点头,把手里不停摩娑的水晶糖盒放在桌面上,“薄荷糖也沾上了桃子的香甜对吗?,但我太太的确最爱桃子口味。”
他像是沉浸在过往里,连带嘴角都扬起一个真正的笑。
“可在八月十九号那天她带着我们最心爱花儿在乘坐的火车上去世了。”莫里斯教授站起来,脚步缓慢却丝毫不拖泥带水,他说,“死于心脏病。”
“对不起。”我又一次道歉,又隐隐不安的看着莫里斯教授挺拔的背影,他拉着窗帘的一端,朝着阴暗的那面拉过一段距离。
一。
“八月十九日。”我无意的说出这个数字,仿佛很重要又可能只是无关痛痒的一天。脑子里像流进了水银一样凝滞,眼睛却被那些步步退却的黑暗所吸引。
二。
莫里斯教授又拉过一次窗帘,阳光靠的我更近了。
三。
勾绳滑过索道的声音有规律的停留在我耳边。我骤然躺倒在椅子里,直视着窗外那片刺眼的光亮,直到酸胀流泪也无法动弹,视线所及天旋地转,从那一刻开始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像是忘记所有的空白。
然而在闭上眼睛前一秒,我才又听见了一句话,苍老的,悠远的。
“现在,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
☆、ch.13
最开始出现的是一阵嗡鸣,紧接着明艳通红的光穿过闭着的眼皮直接附着在我的眼球上,直到额头触到一片冰凉,才迫使我睁开胶着的眼睛。
从模糊到清晰的过程中,耳朵就先捕捉到了一阵有规律的火车轮毂摩擦撵过铁轨的声音,我靠在一边,首先看见的就是我想象中冰冷的墙面,其实是块儿近乎油腻的玻璃车窗,我的头不幸砸在了上面才使得我从梦中醒来。
即使完全不记得梦到过什么,我也能迅速的调整好心态,毕竟这是去莫斯科的路上,我必需得忘记一些能让我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身前那张还算干净的木桌子上放着的那本诗集,比如书边放着的一支纯白小苍兰,我看着那些微微外卷的重叠花瓣,即使在阳光的背面也能散出莹润的清亮。
“这是世界上我最喜欢的花儿了。”
我抬头发现对面的老太太也正和我一样的注视着那支细瘦的花朵,她慈爱的看着我问,“你也喜欢吗?”
“当然。”我附和着这位看起来仍旧优雅缓和的老妇人,可就在对上那双黏稠的褐色瞳仁时,无所遁行的感觉从心底生出,那就像沼泽蒸腾的热气,所以我避开视线勉强去看她单调的条纹袖口。
当我察觉到她只穿了一件衣服的时候,还在奇怪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就算身体强健我也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单薄。
“您不冷吗?”我好奇地问。
“什么?”她好像被我的话给逗笑了,“孩子,现在可是艳阳高照的盛夏。”
我顿时睁大眼睛,感到不可置信,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衬衫,心底涌动着的凉意冲入血液,我看着窗外飞速移动却又不真实的斑驳树影,灿烂过度的阳光像是要刺穿虹膜般的直射入眼,像是所有的热都聚集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伸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只听见一个从耳蜗中生出的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回答我,“八月十九号。”
晕眩还在持续着,我努力的看清眼前突然开始晃动的影子,我的牙齿在颤动,连话也说不清,“这不可能——”
“眼见为实,孩子。”对面的声音又想起了。
“这只是你想让我看见的 。 ”我抓紧那支静默无辜的小苍兰,扭曲的花瓣像破碎的残骸一样躺在我的掌心里,透明的汁液顺着掌纹流下滴在那本诗集的黑色封面上晕出一小片深重的颜色。
然后,有人抽走了那本书,一只宽大有力的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就连复杂指纹都能记的清楚,熟稔到伸展紧握都依稀可辨的弧度,那是我整个童年都得以肆意玩耍的暖热掌心。
我从没这么清楚的确认过他是谁。
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在看见先生坐在我身边后,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惊喜带走,如同眼睫上掉落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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