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常听秦狗儿私下里叨咕,说他自下生就命里缺火,念头一转就有了主意。
“自今日开始,你就叫秦琰,如何?”
秦狗儿大字不识半个,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名该如何写,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是家主起的名字那就是好的,兴奋的一蹦三尺高,然后又猛然意识到失态,赶紧收敛了形容。
“狗儿也有名字了,狗儿也有名字了!”
如果此时家老在侧,一定会沉着脸,低声呵斥秦狗儿无礼。也许是刚刚离开长安,家老于他的严厉还留有余威,兴奋过后立时就夹起了尾巴。
看着面前的跳脱少年,秦晋也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他对这个时代的上下尊卑满不以为然,也从来不过分约束下人们,甚至对他们颇为友善纵容。所以,在秦府里的奴仆们都不怕秦晋,反而却都怕家老一人。
“狗儿……”
秦晋习惯性的又叫了秦琰的诨名,秦琰却一脸的不乐意。
“家主不是刚给俺起了新名,如何又叫旧名?”
面对秦琰的抗议,秦晋一拍脑门,笑道:“一时口误……”但紧接着却面色一冷,寒声道:“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军中无亲私,在长安的时候,我对你们并无严格约束。然则,现在却须将丑话说在前面,若哪个以为可以违犯军法而不受惩处,那是妄想!”
这话一出,立时就将秦琰吓了一跳,他何曾见过家主如此威严的模样,赶紧把头低下来,低的都快贴着胸口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其余几个少年本就拘束,现在又见家主隐有愠怒,都吓得瑟瑟发抖。
秦晋态度突然变化也是为了他们好,如果这几个少年在秦狗儿的带领下,恃宠而骄,万一违犯了军法,丢了性命,岂非是害了他们?
见自己的警告起到了效果,秦晋仍旧寒着脸说道:“都下去吧,自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住处,熟悉军中规矩。”
秦狗儿却壮着胆子说道:“家主,家主还没给他们几个赐名呢……”
也是秦晋一时间岔了过去,但刚刚警告了他们,就不便再缓和下来,于是面色依旧发寒。
“都下去,我说过的事自然会作数。”
六个少年再也不敢多逗留一刻,低着头灰溜溜的出去了。
紧接着,正堂后面的门帘一挑,杜乾运摇头晃脑的出来了,还一边击了两掌。
“使君御下宽严有度,真是精彩啊!”
秦晋知道杜乾运不会专门跑来拍马屁,这厮在熟悉了他的秉性以后,做事也务实了许多,但凡事体都会捡重点经办和汇报。
“可是长安那边又有了消息?”
杜乾运嘿嘿一笑。
“使君真乃料事如神,韦济调任门下散骑常侍,碰了一鼻子灰,真是让人解气啊!”
“光解气还不够,得让韦济知道教训。”
“以卑下推测,韦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原委,他在前一日偷偷去拜会了军器监丞郑显礼,可能要向使君负荆请罪……”
神武军中的人都知道,这个军器监丞乃是秦晋的旧相识,韦济去偷偷的见此人,可以想见一定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摆放。
见秦晋只点着头,不置可否,杜乾运咂了咂嘴又接着说道:“还有个消息,天子使者已经过了河东城,当在今日最晚明日午时就会抵达绛县。听说天子为使君送来了紫金鱼袋……”
秦晋现在的秩级是正三品下,以往一直不曾获赐金鱼袋,因而虽然有资格身着紫袍,却在同品秩的官员中是等级最低的。换言之,他的这个三品秩级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但在秦晋的眼里,这些虚头根本不值一文,他宁可不要这三品的秩级,也愿意多拿一些实惠。
却听杜乾运又道:“天子这是封赏了所有功劳次一级的人,却拿虚名来搪塞使君呢!”
秦晋瞪了杜乾运一眼,这家伙办事的确是一把好手,唯独一张嘴没有把门的,如果在外面也如此张扬,有些话一旦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在天子面前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对神武军而言就是大麻烦。
“你以为天子赏实了对神武军而言就是好事了吗?”
“这……”
杜乾运当然认为赏实了就是好事,但他从秦晋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如此反问绝对不是要表达这种意思,于是乎张口结舌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对神武军上下封官加权,只会使神武军更招摇,更容易成为有心之人的靶子。像现在这样不显山露水的得了里子,岂非是最好的结果?”
秦晋这一席话杜乾运当然懂得,但不能做到实至名归,总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但经由秦晋提醒之后,他也恍然正视了神武军当前的处境,的确不宜太过招摇,只有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经事,而天子的猜忌和刻意打压,居然也变相成了对神武军的保护。
如果天子得知了此中种种猫腻,结果与初衷截然不同,会不会气的暴跳如雷呢?杜乾运不禁如此充满恶意的想象着。
不过,他也的的确确是佩服极了这位年轻的郡守。
皇甫恪这等老家伙都被拾掇的服服帖帖,目下已经到手的河东道三郡,虽然秦晋没有一星半点的名分,然则却是实实在在的掌舵之人,他只要说一句话,上至太守,下至小吏又有谁敢不当回事?也只有兴庆宫中的天子,在一厢情愿的夺了神武军摘到手的果子,在阴暗的宫殿里偷笑着,殊不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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