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嘛……”戚双暂居宫阙近在眼前,身后飞雪渐繁。戚双扶着他踏入寂冷的殿宇,“四海江湖,无处不可容身。足之下即立锥之地,这不就是?”
晏博汮知他没全说真话,心不在焉赞道:“答得很巧。”
他神色恹恹,盯住空荡的灯笼架子默思。
戚双自顾自用罢御膳房奉上的几叠吃食,不意瞥见窗棂前掉落的一根鸟毛。他于临近处寻觅一番,逮到那只瞎跑了一大圈绕回来的海东青。万俟远的凶禽跟了他几年,以做传信之用。他当它是个过日子的伴力所能及地养着,时常疑心这禽鸟有些非同寻常的诡秘,缘它乜斜人总自带几分鄙夷,道是天上飞的看不起两条腿地上走的。
他梳理沾雪粒的鸟毛,为之扼腕:“来的未免太不是时候,好吃好睡来这遭罪做什么。”
鸟很高傲,鸟歪头背身不理他。
晏博汮轻飘飘看过来,只一眼便道:“物类其主。”
戚双点上香也不理他。
窗外大雪纷飞,明日晏都,必是百里银装。
那只灯笼骨架就搁在殿里最显眼的博古架上积灰,到头来也没送出去。反倒是晏博汮随兴拿来练手后予戚双的那只小灯确不是那身寡白的旧模样,他也真信笔题了一阕曲——
半天风雨如秋。怪石於菟,老树钩娄,苔绣禅阶,尘黏诗壁,云湿经楼。琴调冷声闲虎丘,剑光寒影动龙湫。醉眼悠悠,千古恩仇。浪卷胥魂,山锁吴愁。(1)
——
晏帝数月不上早朝。
传闻说昏君病入膏肓,四处寻访灵丹妙药闭户炼丹,也有说帝君的外宠来历神秘,乃是怀不老之术的丹客妖道,外宠只是障人耳目的说辞。更有甚者自称为戚丹客的门徒,于街坊撒诈捣虚。戚双早对世人的訾议辱骂不当回事,乍闻此说也哭笑不得。
他转头说与晏博汮解闷,昏君缄默半晌,说了一句言之有理。
他近来是昏时多醒时少,戚双步他后尘,也清楚这人撑不了多久了。副君来过几次,后也不再来。嘉懿长公主亦鲜来探望,戚双猜这或与自己有关——数年如是,她的心一冷再冷,终究是僵死了。
他与晏博汮着实属于异类。一个无亲无友丢名弃姓,身后无人吊唁;一个亲友俱在,偏偏要把情分玩淡了,唱一出老死不相往来。
昭定七年初的元夕过得无滋无味,但无滋无味也总还是要过的。人有此等秉性,往好里说是苦中作乐的潇洒气魄,往坏里说是不知大难当前的醉生梦死。
是夜彩灯漫天,彻夜通明,恍如天上织锦。
戚双上了戏妆,陪传闻中闭户炼丹的昏君一并观景。他生得真是好极,深眸点漆,眉角流绯,夜空笼罩下犹如艳鬼。而这偏是一种藏刀纳剑的艳丽,不若弱柳扶风般的柔媚无骨,容光盛盛于御前,定要见血。
晏博汮把他的手合在双手间,两者俱冷如尸骸。他真心实意地道:“戚双,你本该有很久可活,且也能活得很好。即便事已至此,也可改头换面寻一处无人识你的城池去活成你想成为的模样……娶妻生子,阖家喜乐。就是四海为家,也好过与一个天下人人欲诛之的昏君一同……遗臭万年。”
“古往今来千千万万昏君、佞宠,哪个不遗臭万年?一日为佞,终生为佞。为了不祸害四方……”戚双起掌一托,送走去而复归的海东青。后者扶摇直上,不刻即飞越目里天极,他忽兴艳羡,远眺之间又悄然淡了。“只得委屈王上与鄙人同穴,别拿臭烘烘的遗枯糟蹋后人的天下,你看如何?”
戚双形影时明时昧,几同非真,但两侧齐扬的淡青水袖荡于朔风之中,猎猎作响,切实真确。
晏博汮摸着他藏于袖笼中的折扇扇坠,扇坠是尖牙形状,狄人奉狼为神,多以狼牙为护符。他在戚双引导下寻着了坠饰暗扣,得以一窥内里乾坤,原是藏有一寸长的铁质尖刺,尖头本淬毒,被人揩得锃亮。
戚双既披露腹心,犹了无遽容,他松手放开扇坠由晏博汮收走,几于轻柔道:“你看,鄙人也一样居心叵测,受不起你的几句好话。”
晏博汮:“那是该向你讨要件物事,以作补偿。”
他手执尖刺依戚双的水袖比划数次,捏着一角拎起,遂浅浅刺入划了半周,余下一半便施力拉拽去了。
断了一边袖子的戚双呆如木鸡。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3)”晏博汮调侃罢微笑,继轻笑,遂大笑,“说来荒诞,我竟也不晓得将你当作了什么。”
若说禁脔,不足为之油生欣赏或惋惜;若说是当作一再晚生几岁就可为父子的雏儿,也不当有床笫间的纠缠不清;若说解人也不很确切——而独一点确凿无疑,即无关风月。
或是要借血肉相连掠夺他身上的血性与生机,或是喜于看他折腰而不折侠骨……而今朝再想亦无益。
皆是无心无情人,何必。
他于是不想,安然消磨这有人作陪的最后一段岁月,低声自语:“三十六载倥偬,十二载懵懵,十二载醒魇,十二载昏瞀……也好、也好。”
戚双耳力受损,比不得往日,没能听清:“何事?”
“无。”晏帝声量逐字低落下去,“看灯吧。”
——
昭定七年初,帝崩,后世称哀帝。新帝践祚,改元鸿兴。
鸿兴元年夏,万俟远率军攻破晏都,新君归降。
晏自兴国称帝至亡,凡十九帝,二百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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